鲁西南记忆│择猪匠

江夜雨

  <b>家乡金乡早些年间,活跃着众多的手艺人,他们或推车骑车或挑担,靠着精湛的技艺,为父老乡亲们提供生产生活所需。</b>他们周游四乡,走村串户,以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吆喝,或是独具特色的梆子铜锣铃铛来招徕主顾,挣取微薄的报酬,用以养家糊口。因了他们提供的各种方便,每到一个村庄,父老乡亲都为免费为他们提供茶水饮食,有时还会为他们提供住宿的地方,无一例外,都会尊称其为“某师傅”或“某匠”。<br>  这些手艺人是农耕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存在对于农耕生产和生活持续发展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其如农械的修理、修鞋补锅、锔缸锔盆等等。而对于农村散杂的畜牧业而言,劁匠的作用则举足轻重,金乡乡村将“劁匠”称为“择(音zei阳平)猪匠”或是“骟猪匠”,就是专司骟割猪仔、鸡仔生殖系统,使其长肥增重的匠人。   <b>择猪作为一门古老的手艺,追根溯源,认祖归宗,也得追到东汉华佗那里去。</b>自古到今,匠人学艺,谁教自己手艺,必然要尊称一声师父,此乃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劁猪这个行业有点儿特殊,天下所有的择猪匠只有一个师父——华佗仙师。据说当年平民皇帝朱元璋曾为择猪匠们写过一副楹联:“两手劈开生死门,一刀斩断是非根”。这两句话形象生动,贴切精辟,既准确地说出了行业特点,更是从生死、是非的大命题出发,赞扬这个职业的神圣和重要。曾经的低贱行业,让朱元璋一副楹联就描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了。<div><br> <b> 各行各业都有自家口诀,择猪匠学艺,也得从背口诀学起。</b>猪有公母,择法儿自有不同,择猪匠们要背的口诀也分两种,“阴手进,阳手出,时时不离三叉骨;大肠冷,小肠热,花肠鲠如蛇”,这是伺候母猪的口诀,谓之帮劁。“一手捉住胯,一手摸到嗲,刀儿划,拇指掐,左右不离二嘛嘛。要问花肠(输精管)在哪里,尿泡那底下”,这是伺候公猪的口诀,谓之小择。帮择小择,大手术还是小创口,学艺肇始,择猪匠们便分的很清!</div>   <b>择猪匠所用的工具,一般都很简单,一把桃形刀或是柳叶刀、一根缝合针、一圈棉线、一瓶消毒药。</b>因为择猪匠设备简单,没有止血钳、止血带之类的止血,技术也有限,加上给牲口施术的部位特殊,不便于止血。而阉割又是一个出血量比较大的手术,经常会有一些家畜由于手术过程大量流血或者术后感染而导致死亡。所以,择猪匠们都必须会一个特殊功夫——“定法”。一刀割开,血流如注,择猪匠先是念念有词,然后对着伤口猛吹一口气,奔涌的血流就立刻减慢,甚至止住流血。这项功夫深浅,是衡量一个择猪匠技艺的重要标准。<br><br>  <b>择猪匠出门揽活也有所讲究,蝗虫不能吃过界。如果到别的地方择猪,那地方的择猪匠自然不会答应,通常要细细盘问一番:师父是谁?</b>初一还是十五出门?到这里来走的阴坡还是阳坡?若答非所问,那地方的择猪匠会毫不客气地收走外来者的工具钱粮。过去在乡下,这样的盘问曾发生数回。初一出门代表跟师父学的手艺,十五出门乃自学成才,阴坡阳坡乃是帮择小择之分,回答时需声若洪钟,尽得大师风范,万万不能在气场上败下阵来。   乡下各行各业的匠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节令,就像麦子吐穗、霜落长河,他们往往只在固定的时节现身,三伏天有漆匠,立秋后有木匠,寒冬腊月有锔碗匠。至于春天,则是属于择猪匠的季节。他们总是在自行车把上缠上一根铁丝,竹竿或铁丝顶头用红布条绑一绺猪鬃,这飘扬着的红布条和猪鬃就是择猪匠的招牌,不认识人的只要一看见这红布条和猪鬃就知道择猪匠来了。附近的周楼有个周姓的择猪匠,几乎包揽了附近村子的择猪活计,春日阳光温煦的日子,周师傅早早就骑着他那辆叮当作响的大金鹿进了村子,随之就响起嘹亮而怪异的劁匠号子,使村子里每一头多情的猪仔倍感忧伤。周师傅号子声喊得响、喊得亮,口齿间能还带点儿狠劲儿, <b>“张大妈、李大妈,我来给你择个猪娃娃。不择它不长,不阉长不大,经我择了后,一长千八斤,不信你去称!”号声抑扬顿挫,节奏分明,三短一长或三长一短。“张大嫂,李大嫂,择个猪儿好不好?大小公母一起择,不择它不长!”谁家有猪要择,听闻号子声,自然会出来迎接。</b>   <b>择猪匠一般都“手狠心狠”。</b>童年时我曾和小伙伴们目睹过周姓择猪匠的工作现场,他走进村里人家三两句一说,便径直跨入猪圈,而后娴熟地伸手抓住猪脚往外一提,让猪肚皮朝外顺势放倒地上,左手按住它的头,左脚和左膝压住它的前腿,右脚和右膝盖压住它的后腿和后半身,一刀子下去,猪仔才嚎叫了两声,第三声还没有叫出来,小畜生的俗根便干脆利索地解决了。然后抓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新烧麦秸灰儿顺势一抹,也不施药不缝合。几天时间,猪仔就乖乖地跑,乖乖地长。看到给小猪们做“手术”,童年时的小伙伴们总是躲到上屋的门后或灶房的一角,惊恐地听着小猪们无助的嚎叫。想到小猪们还没有长大,就被人们整成了“太监”,以后长大了再也无法“谈恋爱”、“结婚”和“生孩子”了,就会暗自伤心。然而,不大一会儿,我们又会从满脸嘻笑的爷奶手中接过,用树叶包裹着烧糊了的、刚从小猪身上割下的“玩意儿”解起馋来。   择猪匠是个辛苦活儿。他们为了一宗活几角钱,常常风里雨里走村串户风尘仆仆。又因为是跟牲畜打交道,牲畜们又不高兴被他们弄成“太监”,拼命地叫唤和挣扎常常弄得他们满手满身的屎尿。平日里,既是人们不小看他们,那些有记性、会记仇的猪狗,也会一见就“恼”的,有时还会追着屁股满村地咬叫呢!<br><br>  <b>随了时代的变迁和更替,择猪匠已悄悄远逝,但他们曾为往昔平淡的乡村平添的许多企盼和快活,必将长久地铭刻在很多人的记忆里!</b><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文/江夜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