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后川河

山野和风

一

故乡是每个游子魂牵梦绕的地方，提起故乡，谁都会为之眼前一亮。在意念中，故乡或许是一条弯曲的土路、或许是村头的一棵老槐树、或许是一栋老宅子、或许是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但对于久别故乡的我来说，最触及心灵的便是故乡门前的那条小河。

这是一条由东向西的倒流河，它像一条银灰色的长蛇，蜿蜒爬行在“中国温泉之乡、轩辕故里清水”县城北边的一条峡谷里，流经区域属于清水县的后川，因此，家乡的人们习惯称后川河。

故乡的后川河是一条极普通的小河，它没有长江浩瀚无边的宽广雄壮，也没有黄河一泻千里的汹涌澎湃，在地图上甚至很难找到它的影子，但它的确流淌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山旮旯里，日夜奔流不息，它记录着我生命里最为珍贵的一段美好而难忘的经历，如亲人般慈爱地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二

故乡的后川河是生命之河，母亲之河，是家乡的骄傲。后川河两岸河水淤积了大量的泥土，使得两岸土地肥沃，不管种植小麦、油菜等越冬的作物，还是玉米、土豆等当年生作物，总能获得比其它地方高出几倍的产量。在上世纪农村还没有实行土地承包的农业合作社时代，尽管没有太多的化肥，并且经常发生旱灾，但后川河像一位温情的母亲，及时浇灌着两岸田地，田里的禾苗像吃饱奶的婴儿，总是胖乎乎的，长得健壮，长得苍翠茂盛，每年都能获得大丰收。特别是干旱降临的时候，山上的村子成了上甘岭，那些老乡很可怜，顶着星星走几十里山路，摸黑下山来河边挑水，或赶着毛驴驮水。而我们村子在河边有几口泉水，走出家门用不了几步路就可以挑到水，或者孩子们帮大人去抬水。在没有拉上电的年月里，河边有几处水磨，水磨就靠后川河的水来磨面，山上的老乡也要把粮食驮到山下来磨。每当山上的老乡下山挑水或磨面时，总能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眼神，我们总会情不自禁地自豪一阵子。

三

记忆里的后川河既温柔又美丽，就像年轻漂亮的村姑。

春天一到，阳光抚摸着她的面颊，她揉揉惺忪睡眼，卸下了那冰冷的铠甲，开始扭动苗条的身躯，唱起叮咚的乐曲，跳起婀娜多姿的舞蹈来。偶尔几只燕子掠过水面，那灵巧的翅膀和剪刀似的尾巴拨弄出一道道水波，像弹奏着吉他为河水伴奏。河岸边几棵倒柳把细长嫩绿的枝条垂到水面上，宛若即将出嫁的少女漂洗着修长的发丝，水面是她的梳妆镜，倒映着她的倩影。微风吹来，河面荡起层层涟漪，打破了那面金色的镜子，顿时河面波光粼粼。河岸边的蝌蚪像受了惊吓似的，快速地摆起尾巴向岸边靠拢。这时，树上落下几声柳笛声，循着笛声望去，高高的树杈上几个顽童正在用柳枝拧着柳笛，树下的青石板上母亲和几个村妇在漂洗着全家老小的衣服，边洗边嘻嘻哈哈唠着家务，她们偶尔抬头望一下树上的我们，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汗滴，脸上流出会心的微笑。

夏天来了，后川河更迷人了，那哗哗的水声吆喝着全村男女老少。白天，布谷鸟用美妙的歌喉催促着父母上地割麦子去了。爷爷奶奶和我们小孩子，把牲口赶到河岸边，岸边肥润的绿草把牲口喂养得膘肥体壮，它们一个个专注地享用着大自然赐予的美味佳肴。爷爷奶奶悠闲地盘腿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一会儿眯缝着双眼翘望着远处金色的麦浪，一会儿笑眯眯地瞅着不远处我们这些戏水的顽童。我们泡在热乎乎的水里，时而像鱼儿，游来游去；时而相互追赶着打水仗，一会儿又从水里钻出来躺在岸边的沙滩上或泥潭里，赤身裸体，仰面朝天晒太阳。最滑稽的是躺在泥潭里浑身上下抹上一层泥，整个成了泥人，这时谁也认不出谁来，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夜晚，满天繁星闪烁，皎洁的月光投射在水面上，柔和恬淡，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水面。河边的大树下有人在讲着古老的故事，也有人在哼唱着粗犷的秦腔。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像舞台上的灯光，更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氛围。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也乘着夜色钻到河里洗个凉水澡。洗去了一天的汗渍与灰尘，也洗掉了一天的燥热与疲劳。

河水流走了悠悠岁月，转眼之间冬天到了，嗖嗖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划着人们的脸，大人们都抱着火炉或坐在热炕上不肯出门。这时的后川河已被厚厚的冰层封盖了，失去了往日的喧闹，远远望去恰似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镶嵌在峡谷里。但我们这些调皮鬼早已忘记了寒冷，整天呆在后川河的冰面上用自制的冰车滑冰、打陀螺、推钢圈、打水漂……玩渴了，就顺手敲一块冰放进嘴里，那浸人心脾的凉爽只有我们这些不怕冷的孩童才能体会到。

四

记忆里的后川河也有不温顺和让人心生厌恶的时候。

夏天，下过雷雨后的后川河就会发大水，那奔涌而来的洪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左冲右突，淹没了庄稼，冲走了畜禽树木，冲毁了河岸。我们家住的离河边很近，每当这时我们都会心惊胆战，最怕洪水冲到家里来。发洪水的晚上我们全家人总要跑到远处朋友家里避难，此时总有一种背井离乡的凄凉感。就在这条河里，我亲眼目睹过一位下乡知青为了保护生产队的木材被洪水吞没了生命，他的父母弟妹哭得死去活来的场面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想起来就心酸。

秋天一到，河水就变冰凉了，父母亲收玉米、洋芋等庄稼，种小麦，耕秋田都要过这条河。为了生活父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要在这冰冷的河水里来来去去。那寒彻入骨的河水渗的父母亲牙齿咯喯咯喯直打架，身子索索发抖。对岸的孩子们每天上学都由大人们一趟一趟背过河，许多人因此得了风湿病。每当看着父母亲，看着家乡的人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劳作，我的心如刀绞，一阵阵发疼。我一直在心底里盼望着哪天有一座水泥大桥横穿这条河，或者时间永远定格在风和日丽的季节里。

初冬时节，河水不会再发洪水了，生产队就会组织人员在河上修一座土木结构的简易桥，每当看到修桥时，我们这些小孩总会欢蹦乱跳地跑到旁边欢呼起来，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觉得架起这座桥要比自家盖一座新房更喜庆，更幸福。因为有了桥人们冬春季节再不用在河水里受那份罪了。但好景不长，每年夏天发洪水时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桥被洪水吞噬掉。

五

也许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完美，正如寄托人们团圆之情的明月，也有残缺不全和阴云遮挡的时候。随着光阴流逝，时代变迁，若干年过去了，对家乡后川河的眷恋与记挂一直没有消减，恰恰相反这种思念之苦愈来愈浓。近十多年里，我远离家乡，在外工作，成了一位客居他乡的游子，故乡的后川河淡出了我的视线。而今，当我再次踏上回归的路，故乡早已高楼林立，宽阔的柏油路取代了泥泞的土路，后川河两岸都修筑了坚固的河堤，一座高大的水泥桥横跨在河岸上，河水已失去了往日的容貌，又窄又小，是那样陌生。再也无缘听到它奏响欢快的乐曲，闻到那飘着泥土馨香的气息了。

但无论身处何地，儿时流经后川河的每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每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如一颗颗璀璨星辰，在我心灵的天幕上闪闪发光。每当工作罅隙或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后川河，我都会在梦里走近她，走进那充满悲凉，更多是美好与欢乐的时光！

　　

文字：山野和风

图片：山野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