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肉与买书【附两篇】

中庭月华（刘中华）

刘中华与儿子怀旧文三篇

1、买肉与买书

2024年12月11日

刘中华

这是我心头一直想写，一直到今天才写的一件事，十五年来，每每想起，都感动不已——

2009年秋的一天，我到县城办事，办完事，决定等刚入龙山中学七年级就读的儿子放学时看看他，并且午餐带他出校外饭店吃点好吃的。

儿子小学一年级比别人早一年入学，以语数197分考入龙山中学，送他来入学那天，他在校门口挥手告别，那小小的个子，站在那里依依不舍的眼光，一辈子定格在我的脑海，一思一潸然，写作此刻，依然如此。11周岁离开父母，来城里读书，那心中的不忍与无奈，可想而知，回家那晚，我夫妻对着同个房间儿子那空空的小竹床，泪流满面……

那天，顺便来看望入学不久的儿子。因为还早，为了打发时间，我自然地钻进新华书店对面的教育书店看书，心里决定只是看而不买的，但是，看着看着，就有三本书已经抓在手中，估摸着钱还够，正准备去结账，一本《中考满分作文选》映入眼帘，儿子写作不错，买给儿子看看，学习一下，于是一并抓来，前去结账，结果，虽然老板打了九折，但是全买下的话还是只剩车费了，我思索了一下，是否少买一本，就够带儿子午餐了。可是，交替看着手中四本书，感觉这些书是投我而来的孩子，那光滑的封面分明似在发出求我带走的目光，我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念头，不去儿子那里就是了，于是从后裤袋掏钱付款，悉数买下。

然而，提着一袋书走出书店，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了。“真的不去看看可爱的儿子？”我在心里踌躇着。“哎，大不了看完一眼就回家呗，去吧！”

来到龙山中学，在宿舍见到刚刚从教室回来的儿子，儿子开心地过来叫了一声“爸爸！”我对他说上城来办事，又解释本来要带他出去饭店吃的，钱买书花得只剩车费了。我说：“见到你就好，我回去了。”儿子没有流露出遗憾的眼光，而是平静地挽留我说：“爸，没关系呀，现在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一想，也罢，去学生食堂体验一下儿子的伙食。
　　于是，我与儿子一起来到食堂。食堂的每个窗口都排着八、九个学生，我坐在餐桌边等，儿子弱小的身子刚比窗口高出一个头，他本来还要在父母身边享受父慈母爱的，为了成长求知，来到陌生的县城，凝望他伸手买菜的身影，我的内心一阵酸楚。也许食堂规定，每人一次只能买一份饭菜，他先给我的买来，是一个蔬菜、一碗汤，还有一份炒肉，怀着内疚的心情，我没有先吃，而是等儿子再次回去排队。

龙山中学校园

几分钟后，儿子买回来了他吃的饭菜。我一看，惊呆了：蔬菜与汤是一样的，但是竟然没有肉。是呀，今天是星期四了，儿子的饭菜票是计划算好用的，冒出我这愚蠢老爸，非但来了不给他加餐，还要让他请我午饭，我吃了，他不得节约吗？想到此，我的泪瞬间夺眶而出，此刻，我好后悔啊，“买这些书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我的耳边萦绕起妻子对我常买书唠叨的那句话。
　　我忍着，不敢发出哭泣的声音，但我不能忍住那滑落脸颊的泪水，我站起来，装作去吐痰，擦干泪再回来吃饭。儿子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也许饿了，他正用那尚显稚嫩的手打菜喝汤，我不敢说话，因为我知道，一但出言，必定更加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默默地、静静地低着头，一口口吃完那顿此生最难忘的午餐，说实话，汤与蔬菜，缺少油水，不好吃，但那几块炒猪肉，由于是儿子特意帮我买的，感觉特别香，特别好吃。
　　时光滑过15年，期间，松儿读长汀一中、读大学，都是我送他入学的，每次感觉儿子表现不如我意时，我就与他谈心，但是，说到最后，都是我被他说服了——是他“教育”了我。等他工作后，我基本不敢教育他了，因为我相信他——他是一个令我们放心的儿子！

【龙山中学校园】

【龙山中学男生公寓】

因为要写此篇文章，那本《中考满分作文选》，我多次想从书房内找出来，然而，我真的记不起来放在哪里了，我不知道它被我塞在哪个角落，压在哪堆书山底下，那本书，其实买来后我与儿子都没有翻看过，说实话，我一直很恨这本书，因为它，我才花光了钱，才失去了给儿子加餐的机会，但是现在细细回想，也许正因为买它，我才在那天品味到比天下最华采诗篇还动人的亲情，我才知道儿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孝顺，我才看到他真的长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那次事以后，已经放心于他的在外。

【龙山中学篮球场】

在教育孩子方面，如果有什么特殊的做法，就是我们天天晚上通话。从龙山中学初一开始，那时是校园插卡电话，后来是老年手机，大学以后就用智能手机视频了，至今，也一直如此。其实，常联系，陌路也能成为知己好友，不联系，父子也是形同陌路，不是吗？
　　这篇，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文章！写出来了，舒口气！

【龙山中学】

附：儿子的回忆文章，内含中华《买肉与买书》旧事

2、松儿琐 忆

2020.3.24 凌晨一点发布于微博

这几天晚上回家，蒸一个人吃的饭，一杯半米，很久没去超市了，也不想去买菜，没菜我就酱油拌饭。小时候我妈出外有别的事，我就酱油拌饭吃，那时候觉得可太好吃了，我一个人能吃一盆米饭。

后来上初中了，一个星期生活费六七十，只有食堂可吃，十二三岁起得早，6点左右就得起床做晨操了，经常肚子饿，盼着下课冲去食堂，早去就有热菜和还有紫菜和鸡蛋的免费汤，但食堂真的很难吃，承包我宿舍旁边食堂的老板是闽南人，经常用地瓜腔骂打饭阿姨，斤斤计较，导致我后来一直很不喜欢说话这种腔调的人，球场对面隔壁女生宿舍楼下的就好多了，本地人，各种烤肠、鸡排、肉丸什么的，第二节课下课课间操时间大家都去那儿垫肚子，但球场中间还有个食堂，叫什么我忘了，是唯一在白天可以做类似小吃那种性质食物的食堂，但特别小，也偏贵，但免费的大锅紫菜蛋汤都料更多，我也只是想换口味的时候才去。

只有周三中午住城关的同学才能用出入卡回家吃一顿，我为此没少想办法：我“威逼利诱”过同桌让他别回家把出入证给我，求过班长帮我把我的出入证盖上班主任的印章偷出来给我，甚至后来在屡屡吃瘪的情况下伙同舍友自己做了外宿证，复印同学的外宿证，捡别人掉了的外宿证改成自己照片，甚至还自己在外宿证上画上学校的钢印。这一切谍战场景居然都只是为了出门到学校旁边吃顿沙县小吃，拌面、扁肉、清汤粉、炒饭我能从中午放学吃到下午课前，现在想想我的少年时代简直是魔幻得可笑，我都服了自己。

有次我爸有事刚好来县城，其实他一般不会特地来看我一趟，我爸妈很少陪我到学校或者来看我，工作也都忙，我倒也无所谓，但中考、高考我爸一定会要求在我身边陪我。这次我也挺奇怪，怎么他还特地来学校看我，这要刚好干什么坏事被抓到可就完了，真挺吓人的。我爸说他有事上城，办完事了就去书店看书了，但觉得书太好看就买了，回家路费都没了，才过来找我。我也觉得没啥，毕竟我当时其实花不了几个钱，生活费开始不够花也是初三的事了。我就带他去那个中间的我觉得最好吃的食堂吃午饭，这感觉很奇妙，我像是主人带客人下馆子，我爸不喝酒是很少跟我交流啥的，我想，男人嘛，可以理解，但我也知道他心思细腻，毕竟自诩也算是个文人，我虽然嗤之以鼻，倒也佩服他小镇中年男性小学教师作为文化人的坚守。

【龙山中学科技楼】

　　他问我答也就到了食堂，初中的学生，男生，就像饿狼一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难怪要用铁栅栏把窗口和学生分开，大家都趴在栅栏上面点菜，这个食堂没有排队的分流栏，现在看也快十年前了，当时大家素质还没现在这么高，所有人都一窝蜂挤，先挤到。我发育晚，初一才148cm，又瘦，挤不过其他人，好在个子小就灵活，挤不过我就钻。

　　我让我爸坐着，我去打饭，我爸就找了个离得近的桌子坐着，放着他刚买的一打书。大家对同学的父母或者说任何大人都充满好奇，初中了，已经有了点儿经济概念，会开始攀比家境比名牌，同学父母来学校自然更是观察的好机会。我知道我爸会看我，不看我又干嘛呢，大人饭点在食堂看书可能也过于装逼了，也没手机玩，2009年那会儿我还连智能手机是什么都模糊，全班只有一个同学有iPhone4，我还在用儿童机偷摸给女生打电话，我爸那时候还用着声音巨大的山寨机，来电铃声还是那种自己录的戏曲【刘中华注：指韩再芬《春风如梭织锦绣》】或者西北民歌【指孙国庆《就恋这把热土》】，他在我身边手机响一次我都恨不得找缝儿钻进去。他就看着我，矮嘛，钻进人群就看不到了，再能看到就是我踮着脚趴在铁栅栏上打饭，一个人拿两个人的饭确实挺吃力【中华注：事实是他分了两次打】。我给自己打的是平常吃的，给他打的是有肉的，他爱吃肉我知道，那时候我也不会吃不懂吃，反正食堂都是肥瘦相间的肉，我从小都只吃瘦肉，成年了才多少接受一点儿肥肉，然后好像给他打了个啥汤，这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就自己去打免费汤。没钱嘛，省点儿是点儿，客人吃好就行了。但我回来坐下，我爸就掉眼泪了，我看到他掉眼泪了，我也能猜到为啥掉，我也一下子心里酸了。初中开始就离开家，又瘦小一直受人欺负，不过别人欺负我我也不忍，当场就打回去，打不过也打。刚离开家的时候不适应，每天给家里打三个电话，早饭完打，午饭完打，晚自习下课打，不知道用了多少张电话卡，现在想起来感觉都像上世纪的事儿了。上初中第一次打架就是因为在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别人跟我抢，拿篮球砸我，挑衅我，当时我就气不过要干他，后来拉了好一帮人，结果最后还是让我俩单挑。

　　现在，我知道我爸哭了，但我不好意思问也不好意思抬头看他，闷头吃饭，在食堂这么多同学，我爸吃着饭哭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太不好意思了。那时候哪儿有现在这么厚脸皮，这么有自我意识，稍微引起别人注意我就觉得太羞愧了，脸皮薄。吃完饭我好像还给了他路费，给没给具体我也忘了，我爸后来说起过这事，别人家长来学校都是看孩子，给孩子塞钱，带孩子下馆子吃好的，他来结果我还得掏钱给他买饭，回家，他也觉得羞愧。我知道他很感性，文化人嘛，是这样的，我也不记得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在我学校哭，但是肯定不止一次，每次家长会老师都要求写自我反思、成绩反思啊啥的，我可能是唯一不敷衍这件事的学生，我真的认认真真写我生活得如何请他们放心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一中考上大学云云，搞得他几乎他来学校开一次家长会就哭一次，经常搞得我同桌家长不知所措，回家跟我同桌说我爸是真性情，我同桌再跟我说，我也不意外，不深爱着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哭呢？我搞真情实感是因为一来是因为老考不好，成绩反正也就一直不上不下的，数学太差，课本不看课外书倒是一打一打看，一个晚自习就能囫囵吞枣看完一本，初中倒偶尔厉害年级前100班级前几也很正常，但还是怕被骂，怕老师打小报告，卖惨要我爸跟我妈说给我提提生活费啥的。

　　人跟人的情感真的太奇妙了，有时候我也很感性，但更多时候逼迫自己理性，经常我很恨自己怎么就不那么洒脱，怎么就不能不干了，爱咋咋地，可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权利，我可以选择是不是惯着别人，但我总觉得没有人会惯着我。 前天晚上跟家里视频，跟我妈和我妹说了没多久，我爸破天荒没喝醉的情况下要跟我聊天，说要分享喜悦，他收了几副字画，王美芳和赵国经的仕女图，还有陆小曼的仕女图，孔夫子旧书网买的，给我各种剖析这几幅画为什么买，为什么一定是真迹，说这是镇宅之宝，哪怕是假的也值了之类的。自从去年我嫌麻烦让他自己买，学会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连我妹妹看到快递就跟我妈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的快递，爸爸的书。我虽然质疑真假，但我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他话说，让他眉飞色舞下去。

【补拍婚纱照时，儿子是伴童】

　　越长大，我也越明白快乐太难了，能让这个不喝醉就不跟我闲聊我妈不在跟他视频只要30秒的人跟我扯上一个多小时得是多么地快乐，我妈生气他花了大几千块钱买这些，但我也依然觉得值得。他今年已经48了，没活成赚钱的机器，收入不高却买来了快乐，我太羡慕了，我真的太羡慕了。越长大我也越明白，能理解爱自己的，自己爱的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今晚隔壁宠物店小哥突然发微信给我说，“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还记得去年的夏天一个长发男孩跟我说要做海沧最好的音乐，要有来的时候的信心和动力。”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也明白我只剩下这一年的机会努力了，而现在因为疫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我的快乐已经被经济绑架了，我已经被这个世界绑架了。我又捡起了这些也许值得我前行的碎片，又捡起了我难以言喻的表达欲，这个微博已经没有人看了就更没关系了。

最近我的爱人在思考我们的未来，所以我把本该和她分享的事情又发在了微博上，我希望我们会有光明的未来。照亮我们黑暗的心，究竟是什么？于是他默默追逐着，横渡海峡，年轻的人，看着他们，为了彼岸，骄傲地，骄傲地灭亡。

3、儿子读大学与创业、工作

刘中华

2024年12月14日凌晨4点至5点15于家中床上

2019年上半年，儿子大学实习，帮房地产帮推销卖房，由于业绩不错，当了个小组长。一边卖房一边思考毕业去向。他大学时是学校乐队主要成员，爱好吉他，于是，他想办乐器培训，与作为爸妈的我们商量，我们同意支持他的想法，他喜欢沿海某大都市，于是我们先后投了二十多万，助他办了个琴行，主要培训学生架子鼓、钢琴、吉他等，办前我就对他说:“努力办就好，不要有太多心理压力，当作我们一家人一起赌一次”。大学毕业，作出决定后，他独自一人到在外闯荡，找店铺、找租住、申请办证、购置器材、装修店铺、招聘老师、宣传广告、招收学员，以及与学员家长沟通交流……等等一切，都是他一人操办，每天晚上，他视频向我们汇报进展情况，有时，我们也给他出谋划策，但基本是他自办，反正钱不够了就发给他，暑假，我夫妇带小女亲自去看他店铺运营情况。就这样，经过他的努力经营，生意渐渐走上正轨，起点不错，到2019年年底，收到四、五十个学员。

大学及刚毕业时，儿子留长发

　　除夕，儿子的小学员——俄罗斯人与父母及另一家到我刘源，晚上过年，他们在我老家院坪外烧烤听音乐，小山村来了俄罗斯人，引起左邻右舍的好奇，纷纷来看。

可是第二天，2020年大年初一，即传来新冠疫情在全国多地开始漫延的消息，原本要上长汀城玩的俄罗斯朋友，怕封城，赶紧当天自驾回去了。

　　年过完，儿子回去继续经营，然而随后便政府不允许人员聚集，所以禁止办培训了，店铺租金每月八千多，疫情使琴行经营异常艰难【注:松儿的博文正是这时写就，写时没有标题，没有分段，一大片小字，我昨天给他分段加题】。我们看形势不对，就只好叫他关门大吉了。随后，儿子一定对前途感到过困惑与迷茫，我们鼓励他过去的就过去了，寻找其他好工作。他一边处理店铺器材转让、学员退费等杂事，一边找工作，他对我们说:要找工作，就要找稳定、长远、有发展的。后来，他瞄准了某公司的广告接洽部门，该部门入职学历最低为本科毕业，恰好符合，再加上儿子有推销房子、办乐器培训等经历，公司招收了他。

【儿子小时候在我单位玩小车】

　　讲起毕业证，儿子读完大一时，曾说不想读了，理由是现在读大学不是谈恋爱就是吃喝玩，浪费青春，他说不如出社会找事做。我与妻子断然否定他的想法。我对他说:“全国的大学生都在读，浪费时间你也得顺利毕业，把本科文凭拿下！有考不过的，该送礼老师就送礼，反正必须毕业！”见我们态度坚决，他才收心续读，顺利毕业，讲起来，他毕业几个月了，我还怀疑过他的文凭，有一天叫他把毕业证拍照发来，直到看到他毕业证与学士证，我才坚信他确实本科毕业，想起来好笑。

进入公司，儿子非常努力工作，但我们依然每天晚上视频交流，视频，我与他说不上几句，妻子却是个谈话高手，无外乎“在哪？吃啥？身体怎样？工作如何？……”倒念蕃薯头那种婆婆妈妈的询问，但就是她的这种做法，连接我们与儿子的殷殷亲情，儿子从小就孝顺听话，他身上最大的优点是:他认定要做好的事，一定百倍努力做好！

　　努力工作，终有回报，业绩超群，薪资频加。自入公司，他从小职员慢慢升职，多次获奖，儿子，真棒！

【儿子高中就读于长汀一中】

　　儿子写作水平不错，文采遗传了我（当然，我父亲也是会写打油诗与拟对联的土文人），他大学时写的《给汀州的一封信》，发表在福建日报，后来报社打电话给我，问我他有没有其他好文章，想推他为新人（接连帮他发4次文章），可惜儿子为了生活，不敢热衷于写作。但他求学时的作文，我视若珍宝，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第一篇单元考文章开始，我都帮他珍藏保存，甚至码成文档。他的《骄傲的我》《给妈妈的一封信》《一碗真情的汤》都写得很好。

感谢读者耐心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