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鼠的故事

阿德(林建德)

<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时,正赶上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每天放学回家,多了一项任务:拔草喂兔子。</p> <p class="ql-block">  我家住闽中屋脊戴云山南麓的一个小县城德化,在六兄弟中,我排行老大。一开始,家里养了五六只黑兔,后来觉得养长毛兔赚钱,又从外贸抱了两只安哥拉长毛兔来养,不想兔子们食量大,阿嫲和我再努力割草也供不应求,后来就改养番鼠(学名豚鼠,也叫天竺鼠或荷兰猪),番鼠个头不大,成年身长不过二十公分,半年就可长到一斤多重,通常养一窝十来只,草料加菜叶、瓜果基本可以满足需要,而且好养,不易生病。当地人认为,番鼠肉属于大补之物,病人与孕妇服用甚好,于是有了家养的动力,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过。也幸亏有了这门副业,阿妈接二连三生了五个弟弟,还不包括几个流产的,坐月子多靠番鼠炖食补身,奶水很足,把弟弟们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p> <p class="ql-block">  闽南人习惯把外来物种前缀一个“番”字,如红薯称之为番薯,西红柿为番茄,辣椒叫番姜……番鼠也不例外,相传十六世纪由南美洲传入我国。我喜欢番鼠萌萌可爱的样子,两只眼睛大大的、溜圆溜圆,很有光亮,头上一对小耳朵总是竖着,嘴边长着胡须,上下颚爆出两颗大门牙,颇与老鼠有几分相似,细看则不然,它头部很大,颈短,连着一个肥胖的后身,四肢短小,蹿起来却是飞快。那一身的白皮毛,天然地涂上一团团的褐色或黑灰色,光滑顺溜,让人情不自禁想伸手去亲近它。它机灵、活泼、好动,又贪吃,睡醒后嘴巴就嚼个不停,有一次我拔草回来,取出一丛水草伸进竹笼,高高地悬在空中一起一伏,逗那些谗鼠们来争抢,看着它们聚成一团,半身直立,奈何受那胖胖的身躯拖累,实在无法够着,生气地发出“吱吱”的尖叫。我开怀大笑,丢下水草,顺势抓起一只颜色鲜艳、体态较大的番鼠后腿,想提出笼子,丢外头近距离耍耍。可气抓错了地方,那家伙挣扎着,躬起身朝我大拇指咬了一口,吓得我手一松,番鼠空中落下,砸在群鼠头上,引来一阵骚乱。它们惊慌失措地挤在一堆瑟瑟发抖。我被咬的手指只破了点皮,不是说番鼠生性温顺吗?看来真应了那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谚语。</p> <p class="ql-block">  番鼠繁殖力强,一年可以下几窝。有一天我喂食发现,一大群番鼠见草料丢下马上蜂拥而至,你争我抢,不亦乐乎,只有一只母鼠蹲在角落无精打采,没有食欲,我定睛一瞅,肚子鼓得老大,似乎要生产了,赶忙报告阿嫲。于是找来一只大竹篮,铺上厚厚的干稻草,精心照料,第三天小生命降临,我一只只数过,哇,竟下了八只!眼见小番鼠一天天长大,我心里乐开了花。</p><p class="ql-block"> 60年代末,我参军入伍,对番鼠的记忆停留在孩童时代,然而,番鼠的故事还在延续着……</p> <p class="ql-block">  1977年国庆节,我携妻子回老家结婚。我家是一座二百多年的老祖屋,住着三户人家,房间虽多,厕所却修在屋外,晚上起来小解,通常在上厅杂物间放一只木做的尿桶。白天我跟妻子介绍过,让她有思想准备。她在邻省的省会城市里长大,第一次来到小县城,我事先给她打过预防针,饶是如此,糗事还是发生了!晚上九点钟,来访客人散了,我在灶间洗漱,准备睡觉,忽听的妻子惊叫,我夺门而出,只见妻子跑出杂物间,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门内,惊魂未定地说:“有、有老鼠,好多只,叫得吓人!”我找来手电筒,一边嗔怪道“看几只老鼠还把你吓得——”手电光射过,我不由笑出声来,按下妻子的手,指着尿桶旁边的大竹笼、一个用粗竹篾编织的、模样像寺庙中扣在地上的大钟,“那里面是我们家养的番鼠,你搅了它们的美梦,当然要吱吱叫着抗议了!”妻子又羞又恼,捶着我的肩膀,“怪你,不早说”!</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给番鼠住所清理卫生,我把大竹笼往上提起,捉出番鼠放竹篮里,让妻子帮着照料喂食,看小家伙憨态可掬的样子,妻子不再害怕,伸出手摸摸这只摸摸那只,还切了两片西瓜去喂食,喜欢得不得了。探亲期间,阿嫲杀了两只番鼠,用热油炒熟,再放砂锅慢炖,单独犒劳妻子,我跟着沾光,分了两个头。那味道,妻子和我赞不绝口!</p> <p class="ql-block">  此后我每次回老家,总要指名上番鼠这道菜,不管是炒还是炖或是汤,均来者不拒。要说哪家做得好,印象最深刻的要数战友老关开的夫妻店。</p> <p class="ql-block">  老关与我又是同学又是战友,当兵时就在老家谈了对象,熬到四年服役期满,便急不可耐地申请退伍,回家结婚生子,一生就是双胞胎。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只生一个好,多了要受处分甚至罚款,只能说老关运气好,把我们羡慕得要死。听到战友夸奖时,老关总习惯性地摇头,“徒有虚名,你们不知道多一个娃有多难吗?”确实,他们夫妇虽然都有工作,但小县城小企业,工资不高,日子过得紧巴巴。幸好他家一栋三层小楼房,又坐落在街上,于是,便把楼下两间房改造一下,半间做厨房,一间半做餐厅,小吃店就这样开门迎客了。夫妻俩白天上班,晚上开餐馆,女主厨,男跑堂,兼给老婆打下手,有时忙不过来,他妈妈也会跑过来帮洗菜洗碗。</p><p class="ql-block"> 小店开张,只做晚上,只做家常菜,生意却出奇的好。一来老关人际关系好,不乏朋友捧场,二来关的妻子水英善于研究菜品和煎炒炖煨,什么醋烧猪脚、夫妻肺片、菌菇小炒等等都能做出特色。她有两项“绝活”,一是药膳,她在医药公司上班,对中草药颇有心得,煨出来的汤既保留食材的原汁原味,又带有滋补成分,博得食客大加赞赏。另一项是姜脯炒番鼠:把番鼠切成细块,锅内倒入茶油,放姜脯蒜瓣香料,开大火,放鼠肉炒热,喷德化本地米酒,再翻炒,炒出香味装盘,肉块橙黄,混杂着野味与米酒的香气,夹一块送进嘴里,肉与骨头迅速分家,嚼起来满嘴喷香。全靠大厨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若再抿上一口小酒,夸它天下美食也不为过!</p><p class="ql-block"> 老关的小吃店,天天高朋满座,生意这样好,他也不肯扩大规模,倘若碰到老同学老战友临时光顾,他就把自家的饭厅腾出来供我们使用,边帮厨边跑过来陪我们喝两杯。他坚守“小富即安”的信条,常对我们说“小打小闹,赚点小钱供娃读书,够用就好,上班才是正业”!就这样,小吃店坚持数年,夫妻十分辛苦,尤其关太,原本如花似玉的一个美女,几年间苍老了许多。后来政府修路动迁到他家,小吃店才关闭。不过夫妻的心血没有白费,双胞胎从小就知道父母不易,学习刻苦,又深谙做事做人的道理,双双考上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一个当中学校长,一个任县某局领导。奇怪的是有一次战友聚会,要求带家属参加,水英没有到场,老关说她早已信佛,吃素。个中原因,老关没说。</p> <p class="ql-block">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翩翩少年已变成须发斑白的老头,旧日的时光一去不复返。街上的老旧房子拆了,建成高楼大厦。前几年,我家老祖屋重新修缮,养番鼠的杂物间与两旁的护厝间拆成一个大开间,做成茶室兼会客厅。小县城的居民想养窝番鼠,再也没有那个条件,即使地方足够大,草料饲料也没了来源。</p> <p class="ql-block">  时代变迁,如斗转星移,让人眼花缭乱。这几年随着旅游业的兴起,番鼠们又迎来了春天。养殖番鼠成了个别头脑精明的农户的一门产业,通过规模养殖,源源不断地供应酒家和我这样的食客,不再稀奇。另一个现象,番鼠摇身一变成了宠物,身价大涨,有的人家甚至花几百上千元买一只,无聊时当宝一样,放在沙发上,甚至被窝里把玩。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我们这一代有不少人看不惯,但我想,只要能给人类、给不同的人群带来欢乐,我们不妨包容一点。</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林建德 写于2024年12月12日</p><p class="ql-block"> 本文图片由二弟振煌供稿,部分选自网络,致谢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