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09年在博联社读到山西博友李尔山老师这篇美文，收藏至今。</p><p class="ql-block">藏之掖之不若与众友分享之。</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分三段推送，</span>因美篇发布有文字数字限制。</p> <p class="ql-block">庐山思绪</p><p class="ql-block">李尔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遇了个多事之秋。想到千扰不敌一静，于是一索性，便上了庐山。自我感觉不错。真有点"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派头。</p><p class="ql-block">(一)匡庐判词</p><p class="ql-block">"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只疑云雾里，犹有六朝僧。"诗是唐朝人钱起写的。他劝告人们庐山"不可登"。这说明古时的庐山是不容易登上的。据传，第一个登上庐山大汉阳峰的，是治水的半神夏禹。幸亏捷足者是这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英雄，否则庐山就不会有西望"云横九派浮黄鹤"，东瞻"浪下三吴起白烟"的天下奇观了，也不会有下面一串人的屐痕履迹了。</p><p class="ql-block">周朝匡氏曾在此结草庐隐居，山始名江南匡庐；晋朝慧远曾在此创莲社弘法，释家有东林净土；王右军曾于归宗寺洗墨，书有兰亭；陶渊明曾于栗里村种菊，文传醉石；李谪仙在五老峰访道，香炉飞瀑一唱千古；白司马大林寺伤春，四月桃花一绝留名；还有吕纯阳在仙人洞炼丹，李中主在开先寺读书，周敦颐在莲花峰冥默，朱晦庵在白鹿洞讲学，王阳明在舍身岩散步......</p><p class="ql-block">庐之阴是九江城。九江汉为柴桑，唐名浔阳，宋称江州。弹丸之城却当锁钥之重。周瑜曾据柴桑演武，慷慨而歌曰："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白居易曾在浔阳送客，怆然而苦吟：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宋江曾在江州醉酒，拍案而题反诗："他年我若为青帝，敢笑黄巢不丈夫"......</p><p class="ql-block">庐山之右，一宇青霓。鄱阳湖之碧波，扬子江之洪涛，"两色茫茫兮相吻，一线分明以永逝。"江湖交汇的咽喉去处是庐山小巫石钟山。山因彭玉麟怀梅之筑，苏东坡辩钟之文，早已蜚声四海。江山如画足慰登临，更值一凭一吊的是：此处兵家必争，动辄旌旗蔽日，樯橹连云。元明之际，朱元璋与陈友谅几番厮杀，清朝中叶曾国藩和石达开数度鏖战，然而无论谁家胜败，总归，一时间，"樯橹灰飞烟灭......</p><p class="ql-block">更为让人迷离神往的是：现代史上国、共两党领袖似乎都对庐山情有所钟。蒋介石六上，毛泽东三往，而且都在那个背玄武而面朱雀、倚青龙而扶白虎的美庐下榻，致使中国现代有几多惊涛骇浪的战云、迷天漶地的政雾从庐山涌出。庐山呀，是神山是仙山是文曲之山是武运之山是帝王之山是反叛之山是神秘之山是诡谲之山。能来此一游岂不快哉!</p><p class="ql-block">(二)陶祠断想</p><p class="ql-block">以我这次出游的初衷，登庐山必先拜谒陶渊明祠及墓。我一直认为陶潜是古往今来第一等性情中人。你想，就因为不愿意向那个下来视察工作的上级领导卑躬屈膝，便作出"归去来兮"那样人生转折的重大决定，这值得吗?中国正直文人，像孔子、孟子、杜甫、李白、竹林七贤、唐宋八大家、三苏父子，哪个没在官场碰过壁，倒过霉?但又有哪个像陶渊明这样，为芝麻大点小事，就弃官扬长而去?我今欲求一静，不拜陶老先生拜谁?不出所料，这位"千古高蹈一令陶"的先生，果然人气不旺。</p><p class="ql-block">园中白茅几乎没膝，西风尽管缓缓地吹着，但茅尖频点也显出三分凄凉，祠中老先生的塑像被从天井高窗射入的斜阳弄得形影相吊。几片枯叶在足下涂着霉斑苔痕的方砖上抖瑟着飘起，复又抖瑟着飘落，让人对陶公"归去来兮"平添怆然。园内仅有的一位老者，一边割草，一边指点我和同游者去祠堂左侧的陶墓。墓修在同样长满白茅的山包上。无人随我，便独自拾级而上。读罢墓碑上的文字才知这墓、这祠是近年迁建的。还有几通碑已经刻好，尚未安放。我坐在夕阳中的一块断石上，看着那碑上的美文与四周荒蔽寂寥的反差，心底漾起一股酸楚。</p><p class="ql-block">我无来由想起了但丁，想起了他写的灵魂与肉体搏斗的《神曲》。我相信陶潜是个灵魂的圣者，但这世界却由肉体充斥着。灵魂的孤鹜当然和者盖寡。山下妻子在呼唤："李尔山归去来兮!"我猛然觉察自己也成孤鹜了，赶忙下山。心想：该寻个热闹去处看看了。</p> <p class="ql-block">三)东林净土辩</p><p class="ql-block">九江的朋友讲：近年来庐山上有三个热闹去处。一是牯岭。城市园林化之风一吹，这里变得简直像地中海北岸袖珍国度蒙蒂卡洛一样美丽了。梦境般的山中梦境般的小城引得无数游人来做梦。二是东林寺。曾几何时，中国富人忽然变得想去忏悔，然而穷人依旧在祷告。拜佛成了不同的人群共同的时尚。东林寺念个佛号就应验，自然香客络绎不绝。三是白鹿洞书院。由于人们都望子成龙，所以至圣、亚圣以及季圣此时的际遇正在走红。高考、中考前后，白鹿洞学子如云，日进斗金。听了这介绍，我决定先去东林寺。</p><p class="ql-block">东林寺在庐山西麓。翠丘拥簇之间，或田畴，或池沼，不规不则天趣各异。正是"晚稻畴金散稔香"的时节，蓝天之下色彩驳杂，景随步移。公路曲曲弯弯，绕着山、田、塘，七转八绕便来到东林古刹。寺庙不大，一览无余。平心而论，作为净土宗的祖庭，东林真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知何故，寺中连一座专供本宗偶像的"西方三圣殿"都没有。不像五台山，称文殊菩萨道场，便真的有处殊像寺，而且确实供着中外驰名的文殊乘狮像。慧远祖师结莲社创净土的遗迹似乎也没有，不像嵩山少林寺，说初祖达摩创立禅宗，便有达摩面壁的洞和石可见证。东林寺仅有的一个关乎慧远、陶潜及道士陆静修三贤《虎溪三笑》的传说，也被爱管闲事的余秋雨批为假说而大煞风景。我进东林寺时，大雄宝殿中正在做法事。钟罄齐鸣，梵音绕云。鸦鸦然一片善男信女，当着释迦牟尼本尊的面，在高颂"南无阿弥陀佛"。我不晓得世尊老人家会不会吃他们的醋，骂他们肤浅。不过我想信徒们竟然胆敢如此说明佛界大约比人间要宽松，佛爷比官员要大度吧!</p><p class="ql-block">寺中无胜迹，倒是寺后那片楠竹林让人留连忘返。"翠滴淋漓似未干，一品相衍数千竿。昨夜西风无败落，徒为吾辈净石阶。"这诗是我即景吟成的，可见我等北方人在少见的楠竹前是何等兴奋。竹林下有一处泠冽的甘泉，名曰"聪明泉"，有小竹筒若干，供游人饮用。我想慧远法师一定是喝了此泉之水顿然醒悟的：生者以其孜孜求索解脱苦谛之道，何如反思自我心中之良知与慧根；与其诚惶诚恐地寻觅"般若"，超渡茫茫苦海，不如安然归于内心之净土。他从诸佛中选择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阿弥陀佛作为净土的尊者，从诸菩萨中选择观世音菩萨作为净土的接引者。于是"西方三圣"的规制由此而兴，观世音崇拜从此而起，口颂"南无阿弥陀佛"可致涅槃寂静也始于此。由于慧远教义简便易行，净土之论便不胫而走，信者日众，终成一宗。到萧梁时，"自悟之说"又渐成禅，尊达摩为初祖，衣钵以降，直到慧能禅师，完成了佛教中国化的全过程。</p><p class="ql-block">我坐在绿苔斑驳的石阶上，敲着一棵楠竹凉凉的青皮。那竹子发出空空的响声。我忽地忆起了释家一个著名的偈子："敲空有响，击实无声。"慧远法师既"慧"且"远"，实在是个"敲空"的专家。他的罄槌这么轻轻一敲，就敲来了东林寺近两千年的不灭香火。不仅如此，他还把释氏之教抽象到"大道无宗"的境界，抹杀了与儒玄的分野，从而敲开了佛教"中国化"的大门，跟着中国也就"佛教化"了。我想慧远幸亏是个出家人，而且是个足不过"虎溪"的静和尚，他若是六根不净，以其智慧逐鹿中原，说不准晋朝江山早已不姓司马了。</p><p class="ql-block">"爸爸，快来喝聪明泉水!"女儿在喊我，我木讷地走向那汪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续）</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百度图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