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自从我对外婆有记忆那天起,外婆就是一个老婆婆了。外婆个子不高,一身棉布大襟衫,宽大的裤子,胸前总是系着围裙,说话轻声温和的,声音有些沙哑。外婆一直是很整洁的。</p><p class="ql-block"> 外婆缠过小脚,但不是三寸金莲,属于不彻底的那种,不过,走起路来也是一踮一踮的,步子很小。在我的感觉中,那就是小脚。古时有“<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三寸金莲花枝摇,唯有母爱比天高</b>”的说法。</p><p class="ql-block"> 我家在山里,外婆家是丘陵,也就是半山区。我家在山顶,外婆家就在山脚。去外婆家,一路向下,出山后进入平路,外婆家也就到了。回来时,一直向上,到山顶,也就到家了。</p><p class="ql-block"> 在外婆家,左邻右舍那些外公、外婆、舅舅、姨娘都说我们是山里人。外婆村子里的人,年长一点的叫外公外婆,年轻一点的叫舅舅姨娘,准不会错。小时候,常常问妈,我有几个外公外婆呀。妈就前前后后的说给我们听,不过,很快就忘记了。</p><p class="ql-block"> 相对于外公来说,我们对外婆亲近得多。自我懂事起,外公就躺在床上。外公是气管炎,床前放着一只大盆,盆里放满了柴火灰,这是供外公吐痰用的。外公开口说话就会咳痰,很少与我们说话。气管炎会遗传,我母亲,大舅舅都遗传了。外公是没有笑脸的。小时候,我们看到外公有些怕怕的,至少我是不敢亲近的。外婆就不一样了,说话总是带笑容的。我不知道,外公是什么时候开始躺在床上的,这样躺着,不知道外婆有没有讨厌过外公。</p> <p class="ql-block"> 自我知晓事情起,大舅和二舅都已自立门户。那时,小舅舅还没成家,很自然,外公外婆与小舅舅生活在一起。外公是在我13岁那年去世的。这一年,我读完小学放下了自己喜欢的书包,做放牛娃。外公去世,爸妈即时就去了。我是第二天一早去的。那一天,生产队另外三位放牛伴把我送得很远,几近到了外婆家了。外婆去世时,我已经在部队,家里也没通知我回去。事后才知外婆不在了。事实上,我对外婆的记忆不是很多,只是,外婆那慈祥的身影一直在。每当想起,似乎有一种亏欠感。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样的遗憾也会有的。</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大多数孩子的第一站就是外婆家。我有所不同。我的第一站是先给过继的父母拜年。那时,爸妈怕我养不大,过继给了一家儿子多的家庭,这是一种形式上的过继。过继后,每年大年初一必定先给继父母拜年。</p> <p class="ql-block"> 对于小孩子来说,大多是喜欢去外婆家的,我也一样,小时候最喜欢去外婆家。外婆有十来个外孙和外孙女,来来去去,都是围着外婆转。外婆从来不会骂我们,那怕我们做错事,只是笑着说一句:“这样是不好的。”外婆很会哄我们。外婆的围裙前面有个小口袋,这小口袋是放小糖的,有时候会放些花生。小糖和花生都是留给我们吃的。有时候,外婆的嘴动一下,我们会问:“外婆你在吃什么?”事实上,外婆是舍不得把小糖和花生吃掉的。外婆家门口有一棵桔子树。这是外婆家唯一的果树。我们从桔子开花,一直等到桔子黄。事实上,桔子还是碧绿的青,外婆就用剪刀剪下来让我们吃,虽是酸得直流口水,也是不在乎的。等到桔子黄的那一天,树上的桔子所剩无几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信佛之人,胸前总是挂着一只香袋,香袋里放着一只用淡黄纸折起来的元宝,或是插着一小把剪成十来公分长的麦杆。外婆念佛,就是为这些元宝和麦杆,事后都会收藏起来,甚至可以卖钱。外婆念的是什么佛经,只有外婆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去外婆家,不管迟早,就是快到吃饭时间,也会做点心。家乡有一种米面,家乡人叫榨面,特别好。那时,客人来往,大多会烧这种面。外婆烧榨面时,一定会放一只鸡蛋。这鸡蛋是藏在榨面的下面,面吃掉一些就会有惊喜。有时候会放几块红烧肉。特别是春节时,天寒地冻的,家家户户会把红烧肉冻起来,特别好吃。外婆做点心,就会把这样的红烧肉藏在面里。最有意思的,算是外婆一边做点心,一边念佛,小舅舅会说外婆:“你这样一边念佛一边做点心,是不是把佛都念在点心里,给他们吃到肚子里了”,外婆听到小舅舅这样说,也不会生气,便说:“怎么会念到点心里去呢。”念佛不影响手做事,与人讲话时,可以停下来,讲完话又接着念佛。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忘记,刚才念到哪里了。外婆香袋里的元宝,或是别的什么,有多少佛念进去,恐怕外婆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念佛念过的东西是很有用场的。家里祭祖,请菩萨,或是老人去世,都是要用的。我至今也不知道,外婆不识字,她是怎么知道佛经的。小舅舅经常说外婆,这是没有用的。外婆笑着说:“怎么会没有用呢,你晓得什么呀。”</p><p class="ql-block"> 外婆养育了六个孩子,我有三个舅舅,两个姨娘,还有我妈。先前的妇女恐怕只有两件事,生孩子,做家务。外婆也会下地的,只是干些割菜这样的活。外婆对自家的土地上种了些什么是知道的。我们去,外婆会自言自语地说,有一只嫩南瓜,摘来烧榨面给你们吃。地里有萝卜,拔来炒炒吃。外婆总是想办法弄点新鲜菜给我们吃。</p> <p class="ql-block"> 外婆的一生与许多妇女一样,实在是简单。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远行,也许,外婆最远也就去过我家。因为,三个舅舅就在身边,两个姨娘也不远。我也不知道,外婆除了生孩子与做家务外,有没有别的想法。或许有过,只是在外婆心里;或许从来没有过,因为外婆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外婆对自己的日子已经满意了,不必有别的想法。做人就是这样,无论有没有想法,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去,再说了,许多有想法的人,未必活得好。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大多是不喜欢折腾的,求得“安稳”就好。一年四季,土地里的活干好,肚子里的事管好,看着孩子长大,等着自己老去,似乎做人只有这些事。</p><p class="ql-block"> 外婆年老时,三个舅舅一直在身边。但我不知道,外婆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外婆过得好不好,只是,我没有尽到一天的孝,没有买过一颗小糖给外婆吃,也没有买过甜甜的桔子让外婆尝尝。我现在退休了,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外婆,也有钱买很多的小糖和甜甜的桔子给外婆吃,生命是有终点的,谁能等待,外婆早就不在了。人生最痛心的就是死亡。前几年,我的丈母娘问我六岁的外孙女,你的外公外婆对你那么好,长大后,会不会对你外公外婆好。我的外孙女脱口而出:“等我长大了,外公外婆就不在了,”小孩子又想,这话似乎不太对,改口说:“可能不在了。”是的,我长大了,外婆不在了,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残缺。</p><p class="ql-block"> 外婆早就过百岁了,人在百年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听老年人说,人在百年后,就投胎到了别的地方。佛学所说,做了恶行,下辈子只能做畜生?外婆一生念佛说经,肯定是在哪里重新做人了,但愿外婆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前一世要好。现在的中国人特别向往国外,美国、加拿大,或是其他国家,我想,外婆可能也去了国外。不过,每当我梦见外婆时,还是原来那个外婆,也许,外婆没有走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