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在祖国边界线23、片马——一个历经离合沧桑的边陲小镇

伟科

<p class="ql-block">  从腾冲的银杏村出来,下一个目标是泸水市的片马镇。途中忽见路牌上写有“滇缅公路707纪念碑”,心里有几分小兴奋,希望有一些发现。于是按路标指示出高速公路,行5公里,到了施甸县,GPS告诉我目的地到了。这是一个路口,路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环岛,放眼四周并没像有纪念碑的样子。下车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最后一个人指着环岛说:“就是那里啦。”我走回到小小环岛,杂草中确有一个很矮的小碑,上面写着“七零七”三个字,碑下半截写着:“施甸县人民政府1991年12月立”。这是个三角碑,三面的字都相同,完全看不出是纪念什么的碑,甚至看不出是什么碑,这可能是县政府又想立碑以记,又不好写明是纪念史迪威公路的尴尬,其实大可不必对历史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个尴尬的碑让我感到遗憾。我曾到过贵州晴隆的史迪威公路的故道“二十四道拐”,那是修在一面陡坡悬崖上的公路,一共有24道180度回形转弯,才下得崖来,由此可见当年中国老百姓的同仇敌忾和修路的艰难。那里就有明确的纪念标识,并成为旅游景点。如此宣传有何不可?</p><p class="ql-block"> 在勐海县南糯山的市场上,我就见过有人出售大圆盘一样的蜂巢,上面密布着的蜂窝中有一只只蜂蛹蠕动着,还有几只个头不小的蜂在上面飞来爬去,那是刚孵化出来的蜂。在路边,我同样看见两个农民在出售这东西,只见其中一个人拿一双筷子夹了蜂巢上的蜂,塞进一只盛着白酒的瓶子,我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他告诉我,这是刚孵化出的野蜂,泡在酒里可以治疗风湿病。我有一个朋友喜欢研究民间偏方,于是我就买了20只蜂,刚好我车上有一瓶小二锅头白酒,放在里面泡,准备回去送给我的朋友。他要卖十元一只,讲了价,20几只给了他100元。卖蜂人告诉我,蜂进了酒里就会把毒素释放出来,酒就变变成黄绿色,泡得越久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治风湿病,姑且信之。</p><p class="ql-block"> 驾车穿过六库镇,就已经进入怒江大峡谷了。六库实际上就是泸水市所在地,也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所在地,但人们仍习惯叫这里“六库”,泸水市反倒少有人知道了。这里地处横断山脉南部的滇西纵谷区,地形大势是两山夹一江,东部是碧罗雪山,西部是高黎贡山,夹怒江纵贯南北。整个怒江大峡谷的地形大抵如此,十分险峻。由于山高,所以气候的垂直变化十分明显,正是“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从怒江谷底到山顶有亚热带、温带、寒带三个气候带。</p><p class="ql-block"> 怒江在高黎贡山的东侧,片马镇是在高黎贡山的西侧,去片马就须翻过高黎贡山。高黎贡山是景颇族一个家族名称的音译,意为“高黎家族的山”。山顶高约海拔4000米,山上都是原始森林,古老的树上挂着藤条,粗大的树干长满苔藓,驾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柏油公路穿行于古木之间,似完全淹没在大自然里,没有喧嚣,没有污染,没有欲望,只有纯净……带着一些寒意,我到达了道路的最高点——海拔3153米的片马垭口。听守卫垭口的边防战士告诉我,片马垭口是中国四大山口之一。我一时搞不清是哪四大山口,但我想小时候就熟知的卡拉昆仑山口应该算一个,也许红其拉普山口也算一个,小战士对我居然不知道片马垭口似乎闪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后来我才知道,片马垭口还是抗日战争时期“驼峰航线”的必经之地。</p><p class="ql-block"> 1942年5月,日军占领缅甸,切断了滇缅公路这条中国唯一的外援运输路线。中国国土面积大,可以有足够空间拖住日军打持久战,但中国的工业基础十分薄弱,战略物资经不起消耗,难以持久支持。如果日军大量消耗中国战略物资,并使中国无以为继,中国就有被日本打败的危险。一旦中国被打垮,日本就可以从中国战场抽出来100万军队到太平洋战场,就会大大改变太平洋战场与美、英军队的力量对比,从而改变太平洋战场的局势,破坏美国先欧洲后亚洲的战略。这正是罗斯福总统所担心的。所以迅速打通中国的外援道路,不仅是中国的迫切需要,也是美国的利益所在。就在滇缅公路被切断的同时,美国总统罗斯福就宣布:“不记任何困难,必须打通到中国的路线。”中、美政府根据中国外交部长宋子文在不久前提出的“开辟一条从印度到中国的空中航线”的建议,开始了制定和实施“驼峰空运”的战略行动。参加驼峰空运的主要是美国陆军航空兵,中国交通部所属的航空公司也参加了,约占整个驼峰空运的10%。初期正驾驶均为美、英等国人员,后逐步由中国飞行员担任。驼峰航线运送到中国的物资包括航空油料、武器装备、航空器材、汽车及汽车零件、医疗器械、药品、机械设备、布匹,军服等,其中燃料和武器弹药占大部分,运输机在返程时运输中国出口的物资有钨砂、锡、桐油、猪鬃、水银、生丝、茶叶等。更重要的是还向印度运送派往境外对日作战的远征军士兵3万多人,这对后来中国和盟国发动的缅北大反攻作用甚大。从1942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从印度阿萨姆邦的汀江到中国昆明、重庆等地的“驼峰航线”始终没有间断,为中国的抗日战争,也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贡献。</p><p class="ql-block"> 驼峰航线被称为“死亡航线”,在这条航线上,美军共损失飞机1500架以上,牺牲飞行人员近3000人。前后总共只有100架运输机的中国航空公司,共损失飞机48架,牺牲飞行人员168人。二战结束后,美国《时代周刊》这样描绘驼峰航线:“在长达800余公里的深山峡谷、雪峰冰川间,一路上都散落着这些飞机的碎片,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这些铝片会在阳光照射下烁烁发光,这就是著名的“铝谷”——驼峰航线。”驼峰航线的危险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日军的袭击。日军把这条空中运输线视为眼中钉,不断派战机拦截;二是航线飞行条件恶劣。那时的飞机性能与现在没法比,飞不到需要的高度,要穿越高海拔的喜马拉雅山及横断山脉,有时只能在峡谷中穿行。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危险的航线。</p><p class="ql-block"> 片马地区曾是驼峰航线飞行的主要通道之一,片马垭口上空成为飞行的必经之地。片马垭口地势险要,两侧是高入云端的山峰,四周是绵延的崇山峻岭,四季气候变化无常。这里受印度洋季风的影响,由片马方向吹来的风特别猛烈,再加上山形奇特,哑口两侧深谷的狂风不时袭卷而来。在冬季,如果两股风互不相让时,从地上卷起的雪花就会像火箭一样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所以片马垭口便以“风雪垭口”著称。</p><p class="ql-block"> 1943年3月14日,一架满载锡锭和一些钨矿、猪鬃的C-53型53号运输机,随同另外三架运输机在飞越片马垭口上空时,受到恶劣气候和低气压的影响,坠入片马地区茫茫的原始森林中。当时日军占领该地区,无法前往搜救。机长美国人福克斯、副驾驶中国香港的谭宣和报务员中国广东的王国梁全部失踪。因此,片马垭口又有“福克斯垭口”之称。1944年10月,当中国军队收复了片马地区后,曾在驼峰航线飞行900多次的飞行员,美国人福莱茄·汉克斯与另外两位美国人组成探察队,在当地军队和百姓的帮助下,经过9天徒步跋涉,寻找福克斯驾机的下落,后因险峻的山林无路可行,加上断炊和疾病,无果而终。实际上,他们已经走到了距飞机坠落仅一公里的地方。汉克斯带着终生遗憾回到了美国。事隔53年以后,1996年,沉睡在高力贡山的这架C53型坠毁的飞机残骸被人们发现,引起中美两国轰动。80岁高龄的汉克斯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十分激动。1997年6月,汉克斯来到片马——当年未能到达的目的地——见到了当年福克斯驾驶的C53型第53号运输机残骸,圆了半个多世纪以来梦寐以求的夙愿。现在这架飞机在片马展览馆展出,我在那里见到了它。</p><p class="ql-block"> 过了片马垭口,车沿着陡坡蜿蜒下行,到片马镇已是傍晚。肚子饿的咕咕叫了,就在街边饭馆吃吧。老板娘推荐了一道菜,居然是油炸蜂蛹——就是我在途中看见的农民出售的蜂巢里的蜂蛹,白白肉肉的大虫子炸得金黄,似乎满满的蛋白质,很香。这是我此行吃到的一道特别的菜了。在片马镇住下,第二天早起前往片马口岸国门,这里是省级口岸,游客不能过境,只有中缅之间的货运往来。</p><p class="ql-block"> 片马镇是边陲小镇,只有横竖两条主要街道,街上店铺密集,倒也繁荣。这里与外面的联系只有赖于翻过高黎贡山通往怒江大峡谷六库的公路。我想在这条公路修通之前,与外面的交通必十分不易。实际上,在本世纪以前,即使怒江大峡谷也并不是国人轻易能到的地方,更何况要进入怒江大峡谷后再翻过高黎贡山的片马镇了。所以,片马可以说是极偏僻的边陲小镇。然而,这里竟是古西南丝绸之路的通道,也是中国内地经缅甸到达印度等东南亚国家的中转站。片马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元代以前就有傈僳、景颇等民族的祖先在这里繁衍生息,元朝时归属云龙甸军府,明代时是永昌茶山土司的辖地,清代归保山登埂土司管辖,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但是近代以来,片马饱受流离之苦,历经沧桑。</p><p class="ql-block"> 英国在近代侵占缅甸并把那里变成它的殖民地后,1900年,英殖民者出兵强占片马附近茨竹、派赖、滚马等寨。1911年1月,出动2000军队攻占片马。片马边寨的景颇、傈僳、独龙、怒、汉、白等各族人民和上层爱国志士组成抗英武装,以弓弩、大刀、长矛、土枪与现代化枪炮武装的英军展开了丛林战,迫使英军撤离片马,为保卫祖国边疆作出卓越贡献。抗英武装的最主要领导人叫勒墨夺扒,是傈僳族,他活到1954年,85岁时去世,片马人民至今还作为民族英雄纪念他。</p><p class="ql-block"> 勒墨夺扒原是泸水县称杆乡赤耐乃村人,他24岁时率领妻妾、儿女和家奴来到片马北部吴库山岭安家,从事农业和小商品经营,五年后成为当地首富。1900年,英帝国主义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滚马事件”,勒墨夺扒被登埂土司委任为片马总管事,征派壮丁,充实土练民团,严防敌人入侵。1905年,清政府在英方的要挟下,被迫派腾越道尹与英方派遣的腾越领事烈敦到片马,举行“勘界谈判”。烈敦提出以高黎贡山分水岭为界,企图侵占片马。勒墨夺扒率片马各寨头人怒斥烈敦,据理力争,挫败了烈敦分割中国领土的阴谋。1911年1月,英军出兵强占片马各寨,勒墨夺扒立即组织民众进行顽强抵抗。他们巧妙利用地形,以弩弓、大刀、滚木擂石等原始武器,打击英国侵略军。2月,六库土司民团突破雪山封锁,翻过高黎贡山攻进片马,与勒墨夺扒带领的民团汇合,迫使英军向古浪、岗房和巴吴库一步步撤退,后退到拖角。英方被迫照会中国政府,正式承认片马、古浪、岗房等寨是中国领土。勒墨夺扒在抗击英军侵略中功勋卓著,清政府授予他五品功牌,赐给朝服和顶戴花翎。</p><p class="ql-block"> 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侵入缅甸后,占领了中国的片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时候,片马被已经独立的缅甸实际管辖。新中国初期,外交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边界问题。1960年10月1日,中缅双方经过谈判、勘界,在周恩来总理和奈温总理签订的关于两国边界问题协定的基础上,缔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缅甸联邦边界条约》。条约第一条规定,根据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原则和友好互让的精神,缅甸同意把中国的片马、古浪、岗房(面积约153平方公里)归还中国。1961年5月1日,中方首席代表,时为泸水县长的沈锡荣翻过高黎贡山片马垭口,进入片马地区。6月4日,中缅双方在今下片马寨举行了移交片马、古浪、岗房的签字仪式。至此,片马终于回到祖国怀抱。</p><p class="ql-block"> 在中缅勘界时,中方有一个重要证据,证明片马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并在谈判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个证据就是栋扫昌墓。栋扫昌是清康熙年间片马镇下片马村景颇族茶山支系的头人,死后葬在下片马,墓碑碑文是用汉字写的,是怒江地区发现的年代最早用汉文题写碑文的古墓之一,证实了片马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栋扫昌墓在片马镇到片马口岸国门之间的路旁,我停车瞻仰拍照,心中暗想,栋扫昌生前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死后的墓碑会为国家领土主权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他的死即使不会重于泰山,至少也重于一般的山了。如果他地下有知为子孙后代造福,心里一定会很欣慰吧。</p> <p class="ql-block">向片马行进。</p> <p class="ql-block">史迪威公路的纪念碑。</p> <p class="ql-block">蜂巢里有许多尚未孵化的蜂蛹在蠕动,刚孵出的野蜂不离开蜂巢,所以用筷子就能夹到。</p> <p class="ql-block">澜沧江和怒江的距离很近。</p> <p class="ql-block">六库街道一角。</p> <p class="ql-block">六库附近的怒江。</p> <p class="ql-block">在高黎贡山上俯瞰怒江。</p> <p class="ql-block">在高黎贡山上。</p> <p class="ql-block">片马国门。</p> <p class="ql-block">栋扫昌墓。近前细看可以看见汉字碑铭。</p> <p class="ql-block">片马镇一瞥。</p> <p class="ql-block">清末抗英英雄勒莫夺扒的塑像,今天人们仍然纪念他。</p> <p class="ql-block">抗日战争时期坠毁在片马的驼峰航线运输机C5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