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南盘江(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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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秋 收</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五荒六月,是穷人最难挨的日子。几乎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家都断了细粮,人们就靠着粗粮野菜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说来也怪,这段时间大家很少走亲戚,大概是怕吃闭门羹吧!因为大家都没有粮食吃,所以吃饭时都把门关得紧紧的,生怕家里来客人,要多一张嘴吃饭,如果有的人不识趣,硬要来叫门,家里准没人应声。</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有一次,父亲因为有事去到临村大爹家,不小心敲开了门,在大爹大妈及全家人的冷言冷语中,极不好意思地吃了他们家一餐只有麦面馒头的“饭”,过了几天,大爹硬是找了一个借口到一平家里来,也在一平一家人的冷言冷语中,把那餐“饭”吃了回去。</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没有粮食,一家人的生存成了问题,迫不得已,父母想尽一切方法筹措。一天夜里,一平在睡梦中被父母的谈话和叹息声吵醒:</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路南那家,不能再去换了,上次如果不是因为天黑,差点就被人家抓到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唉!那怎么办呢?大人还好说,可那两个小的孩子怎么办呢?总不能断了粮啊!换点粮食也说是投机倒把,这个日子可怎么过啊!”</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哦!家里还有多少米?” </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不多了,还有半米缸。”</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明天晚上,我和一方再去阿路山换点,小心着过。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还有两三个月才能见到新米哪!唉!”</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父亲口里的“上次”,应该是上星期五到路南换粮食的那一次。那天晚上,一平他们去刘老师家做作业,出门时,就看见父亲和二哥挑着箩走了,那天夜里,他俩一夜没有回家,直到星期六早上,天刚蒙蒙亮,一平要出门上学,才发现他们回来的。当时一平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平叫他们,他们都低着头不回应。</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父亲说的“阿路山”,那是路南山区的一个村子。父亲和二哥常常用这种以少换多的方法——把家里少量的大米拿去换取玉米、麦子、荞、红薯、土豆等等粗粮,一公斤大米,大概能换二至三公斤玉米、麦子和荞,换七至八公斤红薯和土豆,这样可以暂时缓解缺粮的压力。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和二哥就要挑着米去换一次,换的次数多了,和别人相处熟了,二哥还差点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家里实在太穷了,人口又多,母亲为每天的生活愁眉不展,是父亲坚决反对,才就此罢休。父亲是个上门女婿,吃了很多苦不说,还常常遭人白眼,连自己的同胞兄妹也不肯相认。</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还有一种筹措粮食的方法就是借——这是个下下策。到哪里去借呢?这个时候,很多家庭都已经揭不开锅了,即使偶尔运气好,借到了,又要把来年分到的粮食拿去还,结果第二年又不够吃。这样就造成恶性循环,使家里的日子更加困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要是遇到灾荒年,大人就只好吃些蔬菜和地瓜洋芋充饥,有时甚至只能吃个半饱甚至饿着肚子。父母就是在这样困苦的条件下,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记得有个冬天的晚上,已经很晚了,天气很冷,大人们都已经睡下了,一平和二哥坐在用粗糠焐的火堆旁烤火,因为白天没有吃饱,肚子饿得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二哥就悄悄地对着一平的耳朵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我们到楼上拿些面来做粥喝,你别告诉妈!”</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听到有粥喝,一平舔着嘴巴,连忙使劲地点着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俩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悄悄地从土瓦罐里捧了两捧面,下得楼来。哥哥拿了一只小锅,把面放在锅里,又从水桶里舀了些水,接着搅拌后,放在火堆上煮。粥煮好了,哥哥用小碗盛了一碗给一平,自己抬着小锅将就着吃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哥,太难吃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平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委屈地对二哥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我也觉得难吃。要不,我们放点盐?”</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正当二哥找盐之际,母亲下楼来了。听兄妹俩说难吃,她把一平的粥接过来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方,你从哪里拿的面?”</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土瓦罐里。” </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唉,两个傻孩子,那是猪糠啊!”</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她叹了一口气。</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有猪糠吃也不错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个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是二姐被吵醒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大姐小的时候,如果有一口猪糠吃,也不会差点就饿死了,被丢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她又大声补充了一句。</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你瞎说,大姐不是好好地活着吗?”</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二哥抢白了二姐一句。</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就是,你瞎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平也跟着二哥补充了一句。</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我跟你们说不清,让妈跟你们解释,我要睡觉。”</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妈,是真的吗?”</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妈,跟我们讲讲吧!”</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讲讲吧!妈妈!”</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好吧,那就讲讲吧,反正现在也睡不着!”</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在你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你们的哥哥姐姐饿得不行。有一天,你们大姐看上去真没气了,我和你们的爹就把她用粪箕抬到新桥那里的田头丢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母亲说到这里,脖颈被哽住了,断了一会儿,又接着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我们回到家,过了几个时辰,你二奶奶又把她抱了回来,说是她老人家从那里经过,看到你大姐还喘着游丝一样的气,就把她抱回家,给她喝了点米汤后,她又活过来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说到这,母亲又抽泣起来。</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以前的日子可真难啊!”</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沉默了几分钟后,母亲接着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你们的爹也是为了弄点粮食差点丢了命!”</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我爹又怎么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给我们说说吧!”</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平和二哥争先恐后地说。</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有一天,家里几天没吃的,实在没了办法,你们的爹只好趁着天黑去村口队里的红薯地里偷红薯,结果,当场就被民兵发现,他们把他捆在电线杆上,几乎打死,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家去求情,人家都不答应,幸亏你大哥跑得快,去陈家渡把你们二舅舅叫来,才让人家住手,终于捡回了一条命。”</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夜很静,传来几声狗叫声……</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秋收的时节终于到了。每个紧锁着的眉头都几乎舒展开了。在广播的呼唤和分配声中,社员们早早地就来到了各个生产队的场上集中。他们有的挑着谷箩,拿着镰刀,有的抬着打谷机,在小组长的带领下,一拨一拨朝着金黄的谷田走去。没事的孩子们也欢天喜地地跟在他们后面跑着、叫着,到田里玩,也有的去捡大人们收落下的谷穗。</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坝子的秋天,一片金色的美丽,阳光是金的,成熟了的稻子是金的,大人的脸是金的,孩子的脸也是金的,就连机耕路两侧的水也泛着金色的光芒。金色的稻田里,这里或那里有一簇一簇忙着收割的人们,打谷机的隆隆声,妇女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鸟雀也飞来了,似乎不是为了觅食,而是专门来欣赏这金色的秋天。</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女人们在稻田里欢快地割着谷子,割好一大把后,就堆在身后,又割下一大把,把它反方向堆在第一把的上面,割倒堆放好的稻谷,交叉堆放在每位妇女的身后,像一道道金色的山梁。</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男人们几个人一组,都是成双成对的,这一对去抱割好的谷子来,另一对就已经站上打谷机上打谷子了;那一对下了打谷机,这一对又紧紧跟上,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把一只脚放在打谷机的踏板上,使劲地踩动着,另一只脚稳稳地站在打谷机上,双手握着谷子的茎,把谷穗放在飞速旋转的打谷机上, 360°全方位细心地操作,试图把穗子上的每一粒谷子都打得干干净净,整个动作有序协调,又省力,又高效,打谷机的隆隆声不绝于耳。虽然是集体干活,但没有一个人是偷懒的。看到这丰收的景象,人们愉快地劳动着,高声谈论着,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即使汗珠一个连着一个滚到额角,又顺着鼻梁,脸颊流下来,也没有人会刻意去擦拭,有的甚至把上衣也脱了,为的是更加轻便快捷地劳动。</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勤快能干的孩子,就捡着割落下或打落下的谷穗,也有人帮着大人捆着稻草;顽皮的孩子,有的用稻草搭窝棚,搭好后,几个小伙伴就在里面玩耍,睡懒觉;有的小调皮用稻草编织成又粗又长又结实的辫子,等回家后,把它拴在大路边那棵高高的苦楝树上打秋千;还有一些,则干脆玩起了捉迷藏;最有趣的,是有的孩子用捆好的稻草编织成蓑衣的样子,再在它的前面用稻草编成长长的辫子,几个小伙伴玩拉人的游戏,就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为了安全,他们还编了两根短短的辫子,坐在上面的小伙伴就用双手拉着,不至于发生危险。“蓑衣车”做好后,几个人在一起玩,有的人先当乘客,有的人先做“纤夫”,更多的人,就跟着他们跑过来,跑过去,直到轮到自己当乘客为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叫喊声、欢呼声响彻云霄。</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先收回来的谷子,分别挑到一组、二组、三组这三块场上去晒。晒场的妇女大都是村子里有头有面的家庭妇女。天气晴朗时,晒场的人很少,要是遇到天气有些阴沉,就要多留些人,有时还会留男人。</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妇女们先把从田里源源不断送来的谷子摊开,再把较粗一层碎稻草用钉耙铲除,一边铲一边把谷子摊薄,又用荆条扎的扫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把谷子上面的一层杂草扫除,直到看上去已经干净了为止。在除去杂草的同时,又把谷子翻动成各种形状:一会儿是平坦的一片,一会儿是打成一埂一埂的样子,一会儿又翻成一浪一浪的样子。金黄的谷子们躺在地上,暖洋洋的样子,真是惹人喜爱。一批晒得差不多了,又来一批,于是大家把晒过的推到一边,迎接下一批的到来,然后又如此这般,循环反复。</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晒场最怕的就是下雨,有时,看到天气晴得很好,把谷子摊开成一个形状晒着,人呢,就要经常到村子外面开阔的地方去向着天空四周不停地张望。有时,一个凉风吹动或天气忽然转阴,就要赶快收场。西边老鹰窝的雨来得最快,无论是谁,只要看到那里有一点点哪怕是灰色的样子,就紧张地大叫:</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老鹰窝落雨脚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听到喊声的人们,无论在哪里,无论干着什么,都惊慌失措地跑到三块场上帮着收场。</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先收回来的谷子晒干后,挑品种好的、最上乘的用风箱扇,留下最饱满的部分,除去不饱满的部分,第二天又把饱满的摊开又晒,晚上又用风箱扇,这样反复三次,才能达到交公粮的要求。把公粮上交完后,剩下来的就可以分给大家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剩下来的,就不需要晒得那么干燥,扇得那么干净了,通常只晒得七八成干,还有细小的杂草就可以分给社员啦。</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一平家是二组的。这天是二组的社员们分谷子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或两个人在家里等待着,由组上专门挑粮食的男人们一挑一挑送到家里来。这次是按照公分的多少来分,一平家分到了六担。</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父母亲把分到的粮食先堆在门后面,然后伺机又拿出去晒。家里晒谷子就不同生产队了。母亲先把许多床草席抱到东河埂上把持着地方,然后把早饭早早的就做了吃好,再让父亲和哥哥姐姐们把谷子挑出去,放在席子上晒。这一天呢,一平就和母亲在家里晒谷子。母亲特别勤快,每过半个小时就出去翻一次,也是变换着形状地翻晒,所以,他们家的谷子总是最先晒干——这一次要晒到十分干了,只有这样,才能放得住很长时间。到了晚上,大人们都回来了,就到生产队上去借了风箱来扇,父亲不敢用很大的力气扇,害怕部分半饱的谷子被扇跑了,扇好的谷子就剩下几挑,父母舍不得,当时就挑了两挑到加工厂去碾了来吃,其余的都放到楼上,用席子围着,把它们装起来,留下来以后吃,这样反复分几次。经过全村所有劳动力二十多天的奋战,大春粮食就差不多收完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虽然连孩子们都参加了劳动,但一年到头,一平家八口人能分到的粮食只有十七八担,凉干后除去杂草,也只有十三四担。父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珍藏在楼上的围席中,隔一段时间挑一担去碾了来,装在柜子里慢慢吃。一平和妹妹自然不用说,每顿都能吃到白生生的大米饭,但大人们吃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总是要先吃蒸在大米饭上层麦疙瘩、包谷饭,或锅里炕的馒头,吃个半饱,才能吃上米饭。一平有时好强,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个馒头或盛小半碗麦疙瘩、包谷饭来吃,但咽到喉咙就咽下不去,感觉总是卡在那里。于是,父亲和母亲心疼,又接过她手里吃剩下的粗粮,叫她依然吃米饭。</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图片来源 摄影 杨建华</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