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黑树

苍鹭捕鱼

黄哥走了，走得那么突然，正值61岁的盛年。想起今年夏天他来贵阳修养，我陪着去黔陶桐埜书屋、修文阳明洞、开阳云海茶山，还去了荔波小七孔等地，一路谈笑欢声，咋说走就走了呢？此时，过去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让人不胜伤感。找出五年前的一篇小文发出来，以此表达我的怀念，寄托我的哀思。

《风雪黑树》



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陪黄哥回了趟云南老家——镇雄县黑树镇。

黄哥，中国建设银行副行长，喊黄哥高攀了，是他让这样叫的。到建行工作前，黄哥长期在中国银监会，任法规局局长。他是学法律的，正牌的北大法学博士。

黄哥才气横溢，一个芒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怀揣理想，励志奋斗，正像其诗云：“早岁怀锤作少游，书山在目挟兜鍪。”他没有读过大学，直接考上北京大学法律博士研究生，那是八十年代的事，换到如今不敢想象。进入银监会工作后，黄哥主持起草和修改了《中国银行业监管法》《商业银行法》等法律法规，出版了多部专著，成为我国银行法的著名学者，以及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中青年专家。

黄哥这次来贵州调研，工作完想顺便回老家看看年迈的母亲。

镇雄属云南昭通，和贵州毕节相邻，黄哥老家黑树，离毕节城区不远，大致也就二十多公里。如果不是山路难走，要不了多少时间，因此黑树乡民和贵州走得近。听黄哥说：以前黑树人请客，都是来毕节买菜，不是去县城镇雄，到县城开车要两个多小时。

这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可以说是我见过最烂和最糟糕的。记得十多年前陪黄哥回去，路上全是烂泥坑，坑里用大小石头填埋，越野车得左弯右绕，龟速慢行，轿车根本没法通过，现在有些路段也没完全修平整，不知当地政府怎么搞的。

这次回黑树的当天，黄哥要先去平坝县建行调研，并给基层员工培训金融法规知识，省市建行领导自然也要去参加。按照事先安排，我们先到平坝等着，由黄哥秘书联系。

我们开的是公司奔驰越野车，上午十点就到了县城，把车停在离建行不远的岔路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下起了小雨，气温骤降，雨点落在车窗上噼啪直响，仔细看竟然是冰颗粒，黄豆般大小，冻雨夹着细雪花，地面很快积起薄薄的一层冰雪。想起去黑树那糟糕的山路，这冰雪天怎么过去呀！

中午时分，黄哥秘书来电话，喊去吃饭，是平坝建行员工食堂。食堂在栋居民楼里，普通民宅。屋里热气腾腾，刚进门雾气就把我的眼镜片弄花了，擦拭干才看清是间三居室，客厅生有煤火铁炉，员工分成几堆吃饭，主菜是炖牛肉火锅，另炒几盘小菜。见是黄哥朋友进来，大家让出两个位置。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没客气，舀起饭就吃。炒菜味道一般，牛肉却炖得很香，特别是在这寒冷的雨雪天。

吃完饭下楼，地上已是一层白雪，黄哥和大家道别，然后坐进我们的车。车往普定方向开，后面有辆轿车跟着，是普定县建行的。到了大兴东加油站，黄哥让停车，他下去和轿车道别。

几年前我到过大兴东，当时是来看同学，同学在普定搞绿化工程，邀我们去摘桑葚吃农家菜。我记得加油站附近是高速路入口，叫魏旗收费站，现在已改名大兴东收费站，因这里建了一个大型旅游度假区——安顺大兴东旅游世界。

雪比刚才小了，我以为在前面上高速，直接去毕节。

车往大兴东旅游世界方向走，没多远就到了这个超级旅游度假景点。从大门进去，弯弯拐拐到了一豪华的中式楼堂前，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迎接。黄哥说是王伟，大兴东的董事长。

十多年前就听说过安顺二“伟”，百灵制药的姜伟，上市公司的老板，曾经的贵州首富，另一个就是王伟了。王伟是玩石头的，建了个奇石博物馆，看过的朋友都夸赞，据说他的奇石价值几个亿，在十多年前的贵州很牛叉了，现在咋搞起了旅游项目，不太明白。

进了中式大堂，里面装修很华丽，王伟吩咐泡茶，然后和黄哥聊起天来。大厅里摆放着传说价值几个亿的奇石，我正好见识见识。

奇石是王伟藏品的一小部分，都是些精品。我不懂石头，但看起来每坨都很有韵味。

奇石看完，王伟和黄哥闲聊得也差不多了，然后王伟带我们参观他的大兴东旅游世界。

从中式楼堂的后门下台阶，前面好大一个湖，湖面有五六个足球场大小，湖对面是几栋幕墙玻璃的大型建筑。王伟介绍是五星级酒店，围绕湖边要修五个，现在已修好两个。我以为听错了，五个五星级酒店！整个安顺都没五个五星级酒店吧，大兴东的旅游吞吐量，或者说安顺旅游吞吐量有那么大么？我当时第一感觉：这王伟脑子出问题了。

对面湖岸，两个五星级酒店旁边，建了好大一片过山车设施，看上去大气磅礴。王伟介绍，这过山车是全亚洲最好的，东京和香港迪士尼的都不及这里。这下我简直无语了，王老板确实大手笔，在普定这种小地方，居然建了这样的超级旅游设施，这气魄逆天了。但还是回到我前面的疑问，有那么多游客么？看来只有天知道，至少我们去的那天没见到游客，过山车也没开动。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由于要赶回黑树看老娘，黄哥没啥心情，匆匆看了一会儿，于是便提出告辞。

到了大堂门口，雪下得更大，王伟看着我们的车，说去黑树那山路他走过，这恶劣天气够呛，建议换成他的座驾——两辆高大威猛的美国悍马。看着天空瓢落的大雪，想起路上的安全，黄哥犹豫了，最后接受了这份盛情好意。

悍马车以前见过，没坐过，第一次体验就遇这种大雪天，有点意思。

出大兴东不远上高速，雪仍下个不停，简直就是漫天飞雪。悍马车一黑一红，前后紧跟，黄哥和秘书坐前面黑色悍马，我坐后面红色悍马，宽敞舒适。驾驶员老王原是大巴司机，开车又快又稳，值得信赖。

厦蓉高速贵州毕节段，山高路险、坡大沟深。开行不到一小时，公路两旁大雪满山，白皑皑一片，这在南方很少见。见此情景，黄哥提议在服务区休息会儿，抽烟放松一下。借此我和悍马合个影，在2018年最后一天，留下这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由于雪太大，强如悍马，高速路上也不敢撒野狂奔，路政和交警没封路，没赶你下高速就万幸了。接近下午六点，终于驶近毕节收费站，正待高兴，前面车一辆辆停下来，排成几公里的两条长龙，估计前方出事了。急也没用，大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换换气观赏雪景，静候处理。

一小时后，前面车辆慢慢开始挪动，天早黑了下来。

穿越毕节城区，华灯初上，街上一派繁华，整个城市笼罩在迎新年的祥和氛围里。这几年毕节变化很大，已不是印象中落后的“黔大毕”。

车出城就开始爬坡，沿着狭窄的山路，朝西北方向的何官屯开去，那是云贵交界最偏的小镇，过了何官屯，翻过山坳就进入云南。何官屯历史悠久，得名于明洪武年间，朱元璋调北征南时，一位何姓将军带兵戍守于此。小镇周边煤炭储藏丰富，由于长年开采，拉煤货车把公路压得坑坑洼洼。

车一辆接着一辆，也不知夜里大雪天，在这偏僻的山路上，哪来这么多车。眼看要走完这条恐怖的山路，暗自庆幸这趟出行虽遇恶劣天气，总还算顺利。然而想什么来什么，前面弯急坡陡处，车辆纷纷停下。我们等了一会见不动，便跟着黄哥下去看个究竟。

昏暗的路灯下，大雪还在飞舞，瓢落到地面，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音。堵车是一辆小货车装货超重，动力有限，轮胎打滑引起的，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驾驶员正在路边和人商量，打算为轮胎加装防滑铁链，这一折腾不知要耽搁多久。黄哥以前常经过这里，估计这种情况也没少见，于是对路边一群站着看的驾驶员说：要不我们一起帮着推推？大家见状，闲着也是闲着，这大雪天都得赶路回家，一起推推得了。还算幸运，大伙齐用力，小货车尾部左甩右翘，后轮甩出好些泥加雪，艰难地爬上了山坳。

夜深了，什么时候经过的何官屯，也没注意。

弯弯拐拐，拐拐弯弯，下了几个大坡，悍马终于驶进黑树。镇上人家关门闭户，黑灯瞎火，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周边大雪覆盖群山，把小镇映得通明。

忽然想起刘长卿的诗句：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你好，黑树！你好，我的2019年！

本文作于2019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