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长篇《二拳师》的构想，变化为短篇《断魂枪》，我在极为信赖的《老舍评传》中查寻，只分拣到较少的叙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舒先生自己说过(大意)，长不难，短倒是难。少胜多时，空白的地方都成了想象，“动念”的心理活动很厉害，虚无不实的描绘在脑际一笔一笔地晕染、一线一线地勾勒、一层一层地皴写、一遍一遍地着色、一回一回地落墨。注定达不到“画音乐 唱美术”的鉴赏高阶，那就把无一物变成惹尘埃，把惹尘埃等于添烦恼就有些浅了，不惹尘埃何来生活，“有生活”是艺术创作的“源”，最后才有了文字观感“不骄不躁、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想象“成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已经决计了曲折蕴蓄的写法，与其繁复，不如就简，反复并不繁琐，就简亦非简单，关键运用“不在俱细”的留白手法实现，牵引起想象，发挥出生动。比如创作时的提纲，简为到位，这个时候繁，会立即淹没渐渐牵起的想象、发挥的生动，花凋笔头，可充大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全篇不见沙教师的枪法招式及叫法，只有“五虎断魂枪”的全称，对照传统相声《大保镖》里哥哥使的全套，一扎二扎直到十扎，分位置、手法、架式、身步、轻重、变化，详尽已极，尽管是一段小贯口，实际叫“赞”合适，原述“有赞为证”，该赞所描述的枪法是“六合枪”。以此联想沙教师的“断魂枪”，兵刃习练的难度系数，棍、刀、枪递增，行家通俗解为“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地位尊崇，百兵之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见，枪是最复杂和不容易有进展的，而沙教师以“神枪”为威名，于此判断，造诣是高的。放了肉不能认为是褪去光环，“宝剑还匣”的程度差不多，也不至于如同元奎老师所演绎的经典角色，苗翠花的师兄、方世玉的师伯、没人知道他会武功的社团“0号”李国邦那样，以“武功隐藏得久了 是会贬值的”感慨宿命悲壮，隐藏与不练仍有不同。少年时，听这句，不大懂，看画面、看动作、看神情，笑了又笑，演给人看。后来，慢慢品咂出了内里味道不太笑了，仔细体会到“岁月催人 没有奈何”。反倒沙教师的方式，具有“欲亲自带走岁月”的豪气，镖局改客栈、徒弟改伙计、镖师改掌柜，从换思想变意识的角度看，沙教师有魄力，习武之人从根本上分别，有一路传统的性格基底，这一路当中又有部分极传统，或称旧人，至于坐商式的经营，可能不太适应，血气盛烈、刚正耿直、不擅细腻、“发不上力”。守一种过往的东西守得十分紧，容易被视做守旧，感情深才会守得紧，珍重感情必然心念旧时，能换脑子的人，值得佩服，沙教师口称枪法不传，实际能够换脑子。王三胜以为师父会以拳脚真章击退孙老者，结果没有，出乎王三胜、读者的意料。沙教师命三胜奉茶，并作陪请饭，但是注意，客气是客气，“划定的界线”仍在，始终不给他这套“曾经在荒林野店威风过”的枪，一招半式也都休想。划线，正是舒先生对自己总的纲线要求。月下院内、整套全式、拄枪抚枪、微笑定论，其中的小与大已见流露，武术终究小事，变革毕竟大节，能把镖局改成客栈，沙教师已经算得上国术界为数不多的人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者，拘在形制，如镖局、客栈、徒弟、伙计；大者，不拘形制，如时势、刷新、更换、图强。正如原文“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 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家和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的叙述，浓缩到一两句话之内的国情、局势、行业、生计、潮流、名士等涵盖范畴甚广，以小搏大，笔力千钧，表达方式与状态形容均无着力着意之感。通过沙教师与孙老者从见面到别过，高迎、礼遇、客气、交谈、婉拒、表明，他虽已由镖师而掌柜，但气质性情未曾变更，透露出孤赏的自芳，固执的抗拒着时代，在此基础上读原文的人们似乎有了比“凉”的枪身还要凉甚的观感想象，假如把原文调教成为镜头，从撂下《封神榜》孙老者进门开始，几句对话沙教师频频给人背对观众的特写定格之感:年纪还轻、天汇吃饭、搁下放肉、已忘干净、带入棺材，这感觉较“凉甚”更甚，凄，凄风楚雨的凄。凄的两层，时代洪流势不可挡的无奈，无奈并不叹息但用自己完全能够操纵定夺的方式以示对抗。他以“不传”来对抗，并不以消极的静止断裂式衰、凋、枯、灭这套枪，即便放了肉，功夫仍旧在，枪上的功夫如龙虎般精猛在客栈小院内，夜寂静，人迹稀，明月却见证了一切。他不喜欢这个暂时性的国术“尴尬”时期，走镖没饭、革命与教育两家尚未向世人提倡，沙教师失望透顶，不想给任何人看五虎断魂枪，倒不如自己珍重了绝技，明月当前，他与枪法以演练的方式，对话。</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终的信服与不服，也只几句，沙败？孙败？孙老者与王三胜交手、领教断魂枪未得过后，王三胜与顺子们再也不敢去土地庙卖艺，之后的传扬，成了沙不敢与孙动手、老头子能踢死牛，此为信服，耳听的信，口传的服。沙教师不给讲述、不给观看、不给教授、不给余地，甚至不给第二双眼睛展示绝技，此为不服，默雷不语，心服始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事就是如此“甚荒唐”，你方登场不退场，我欲退场不舍场，你才唱罢欲再唱，我方欲登你在场，……。登场，必定经历两厢台口，出将，入相，站在了舞台上，便成了“嫁衣裳”。沙教师显然不愿意作嫁衣裳，在纷扰、荒唐、辛酸、不解的尴尬时期，宁愿不登台，宁愿不表演。其实，与其向时代发誓，不如对自己约盟，沙教师在清洁自己。沙教师的形象与精神有多少是舒先生？</p><p class="ql-block">(图①②③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