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2）

打开镜头按快门

木 隶

一

小丁见厅长向他招手，起身轻轻走过去。

小丁他们几个秘书，是坐在处长们后面的最后一排，小丁要从会议室的最末端走到正八位的主席台，相当于“穿城”而过，发言的人停止了发言，所有人都静声静气地看着小丁，马主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小丁小心翼翼地走到厅长面前，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厅长靠过来的嘴巴，厅长对小丁耳语道，把我手上的材料换一份。

小丁不明就里，也不敢怠慢，接过材料往自己座位上走。所有人都看着小丁，马主任更是鹰一样地盯着他。小丁发现，厅长给他的材料，正是法规处长正在汇报的议题，关于什么的管理办法。小丁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厅长的这份和自己的那份互换了一下，又送到厅长手上。

厅务会。议题涉及的文字材料，由议题主办处室负责提供，有多少参会人员就准备多少份。小丁桌上也有全套上会材料。小丁坐在自己座位上，认真检查厅长退回来的材料。材料有十八页，小丁一页一页翻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每一页都干干净净，也没有破损。小丁不放心，又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找到问题了，原来缺了第七页和第八页。小丁抬头悄悄看了看正在发言的法规处长，这个文字材料是他们负责的，但材料打印肯定是在打印室，又和办公室有关，这个问题出在装订环节上。

二

会后，马主任叫小丁到他办公室去。马主任问小丁厅长换材料是怎么回事，小丁说少了两个页码，第七页第八页。马主任接过小丁递过去的材料，翻到缺页的地方，脸色很不好看，双眼盯着材料，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阵，他叫小丁把两个打字员叫来，把法规处长叫来，把后勤中心主任叫来，把大张小张小李叫来，开个会。

几分钟后，大家陆续到齐。马主任凝重地环视一圈，把厅长退回来的文字材料高举在手里，意味深长地说，临时叫大家来开个会，开个短会，今天，我这个主任，工作上出现了失误，厅务会上，厅长手上的材料，少了两个页码，这件事，说小很小，说大很大，我负全责，刚才散会，厅长到省政府去了，不然，我会第一时间要向他检讨，等他从省政府回来，我向他检讨。马主任说完，又把头转向小丁，目光异常犀利。

小丁，上会的材料，昨天不是叫你提前送给厅长了吗？

小丁正埋头记马主任说的话，没想到马主任忽然说到自己头上了。小丁慌忙地从凳子上站起身，脸通红，吱吱呜呜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马主任可能意识到自己太严厉，放缓了语气，叫小丁坐下说。

小丁坐下后，心还是跳得慌。

马主任平静地看着小丁，又平静地问了小丁一遍，上会材料，昨天不是让你送给厅长了吗？你送了没有？

小丁说，送了。

马主任问，厅长今天进会议室，带没带你送给他的那套材料？

小丁说，没带。

马主任又问，厅长没带，你为什么不帮他拿到会议室？

小丁说，当时，厅长在会客室和客人谈话，谈完话，厅长就送客人到电梯口，然后厅长就直接进会议室了。

马主任又问，然后，你就跟着厅长进了会议室，然后，你就把厅长的上会材料忘了，是不是？

小丁不敢点头，也不敢吱声，因为马主任说的是对的。

马主任叹了一口气，对小丁说，去把厅长的那套材料拿过来。 小丁立即跑回自己的小房子，在写字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亮晶晶一把钥匙，这是马主任专门交给他的，小丁还从来没有用过。小丁进了厅长办公室，果然看见厅长那套材料，材料是小丁送的，小丁昨天把材料放在一个蓝色软皮文件盒里，文件盒封面上还专门贴有“厅务会卷宗”，每个厅领导都有一份。

小丁捧着卷宗，一溜小跑，进了马主任办公室。

三

马主任从卷宗里找到法规处的管理办法，翻到第七页和第八页的地方，看了看，又高高举着材料对大家说，你们看，这一份，就没缺码，就是完整的。

马主任把头转向小丁，一字一顿地说，小丁，如果，厅长用的是这一套材料，什么事情都没有。

全场哑雀无声。

马主任又把头转向大家，如果这次躲过了，下一次还会发生。所以，今天这个会，一个是找原因，一个是想办法。不可能让缺码的事情再发生。

马主任又问两个打字员，今天这个情况，是第一次出现吗？

两个打字员说，文字材料打印好后，都是装订机器统一装订，不用人工操作，很少出现缺码少页现象，印象中去年出现过一次。

马主任问，去年出现过一次，怎么不汇报？

两个打字员埋着头不吱声。

马主任环视大家说，今天这个事情，既是小事，也是大事，我们要当成大事来抓。我说三点，第一，请后勤中心立即与供货商联系，叫他们上门来检查维修；第二，法规处今天负责分发的材料，建议回去检查一下谁分发的厅长材料，分发时认真检查没有；第三，打字室从今天起，对打印装订完的材料，要逐页检查，形成制度；第四，以后厅务会，凡是厅领导桌上的上会材料，由办公室四个秘书负责检查。散会。小丁留下。

四

小丁见大家都走了，只有他一个孤孤单单留在马主任办公室，小丁知道，马主任要“三堂会审”了。

马主任的情绪还很不悦，厅长回来马主任还要去检讨，这个事情说一千道一万，马主任知道自己要负总责。厅长让小丁换材料，已经是很给马主任面子了。

马主任坐在皮沙发上，小丁发现，马主任的皮沙发靠背，没有厅长的皮沙发靠背高，品质也没有厅长的皮沙发好。马主任似乎感觉小丁的眼睛在看自己沙发，崩出一句你看啥子？吓得小丁把眼睛转向马主任。马主任想克制自己情绪，又克制不了，两个眉毛中间的皱纹挤成一团了。小丁知道自己正在火山上，他战战惊惊准备着马主任的总爆发。

正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马主任拿起电话，嗯嗯两声，又哦哦两声，又好的好的。马主任放下电话，拿起公文包就走，小丁也趁机回了小房子。马主任走到电梯口，又折回来在大办公室门口，对大张说，大张大张，你来你来。

大张一溜烟从座位上跑到马主任面前，马主任指着小丁对大张说，给他好好讲一下，开开窍。

马主任对大张说的话，小丁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满是欢喜，与其挨马主任批评，还不如听大张的指导。马主任进电梯后，大张看了看手机，对小丁说，马上中午十二点了，干脆我们出去吃，去吃桥头抄手，边吃边讲。

五

在去桥头抄手的路上，大张一直在打电话，小丁觉得，他们四个年轻人中，大张是最忙的。

大张今年三十，人也长得帅气，在办公室呆了八年了。大张的业务最熟，核稿、目标督办、信息编辑都干过，综合文字这一块更是驾轻就熟，厅领导的讲话稿都是他写，给省政府的重要汇报材料也是他写，办公室有一个副主任也是专职负责文稿，去省委党校脱产学习了，大张就是他带出来的。

马主任叫大张给小丁开开窍，足见对大张的欣赏和信任。

六

桥头抄手，在办公大楼背街的一个巷子尽头，是一个比苍蝇馆子还苍蝇馆的小店，房子老老旧旧，面积十来平方，地面是泥巴地，房子进门左边是灶台，右边几张小木桌，靠里空间变窄，只能放一小木桌，桌边有一小窗，窗外有一矮而小的老桥，满目沧桑，桥下植被郁郁葱葱，间或有暗流而过。

大张和小丁在窗边小木桌旁坐下。店主是个婆婆，七十多岁，眯缝眼，坐在灶边歪头斜看两个年轻人，也不言语。大张也不征求小丁意见，冲着婆婆喊道，婆婆，两碗大份酸辣抄手。

婆婆笑吟吟支起身，从案头上捧起一抱抄手扔进大铁锅里，大张提醒婆婆怎么不数一数，婆婆笑道，马上人就多，先下进去。

话还没有说完，便进来两个女生，接着又进来两个女生。大张对小丁说，每到饭点，这里坐不下，门口放了很多板凳，也要坐满。小丁叹道真是酒好不怕巷子深。

抄手很快端上来，大碗，宽汤，红红火火，热气腾腾，抄手个头大，馅儿比一般的抄手多一倍，麻辣酸的味道扑面而来，小丁还没有吃，两个腮帮子就冒酸了，一口下去，整个人像是触电似的，麻与辣的强刺激，瞬间涌遍全身，整个神经刹那间被调动得兴奋异常。

小丁问大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大张说机关的人都知道，隔三岔五就有人来换口味。大张说，这个婆婆还卖凉拌鸡，周一到周五上班族多忙不过来，双休日人要少些就卖凉拌鸡，生意也好。

七

小丁说，马主任叫你给我开开窍，你一定有金玉良言。

大张说，那个小房子，我也坐过，上任厅长干了三年我就坐了三年。

小丁问，为什么马主任不安排你继续坐小房子？

大张说，是厅长要的你，马主任把办公室四个年轻人的情况都给厅长讲了，厅长要的你。

小丁说，厅长根本不认识我。

大张说，你刚来，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是新的，所以，厅长要你。

小丁吃了一口抄手，闷着头认真想了想，似乎有点明白个中的滋味。

小丁又说，我觉得自己一直很认真了，但总是找不到感觉，厅长叫我也少，我不晓得从何下手。

大张说，里面的学问，很深，我现在都没有学透。我觉得是点和面的关系。厅长是一个点，你应该是一个面，目前你没有面只有点，你用你的一个点去为厅长服务，显然不够。

小丁看着大张，等他继续说。

大张又说，你的点是什么，就是学校学的那一点知识，你的这点知识怎么可能为厅长服务？你完全不了解这个行业，不了解厅机关，不了解厅机关的运行机制，不了解厅机关各个处室是干什么的，不了解厅机关各处室负责人叫什么姓什么，不了解厅机关大院这几栋房子里有什么单位，甚至不了解办公大楼外面附近的大街基本情况，这，就是我说的面。你没有这个面，你怎么去服务这个点？

小丁瞪大眼睛说，可是，这么复杂的系统工程，我不可能了如指掌啊！

大张说，的确，换成任何人也做不到，里面的专业门类多，体制机制各有不同。我们要做的不是怎样制作酱油和醋，我们要做的是酱油和醋放在什么地方，负责管酱油和醋的人叫什么名字，联系电话是多少，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还是白天开机睡觉关机，当厅长要了解酱油和醋还剩多少的时候，你能在第一时间联系上对方，并将你了解的情况及时向厅长报告。

小丁如梦初醒，原来自己这一个月，完全是在守株待兔，单方面认为，厅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厅长不叫就随时待命，自己什么都不懂，厅长自然就叫得少。

小丁问，我什么都不懂，厅长为什么不叫一个熟手更方便？

大张说，领导喜欢身边的人越单纯越好，没有过多的人事瓜葛和历史纠缠。

小丁很感慨，忽然产生不想干了的念头。但嘴上又说，听了大张一席话，茅塞顿开，想买瓶啤酒来感谢他。大张拦住他说，上班不喝酒上班不喝酒。

大张又说，反正你要主动出击，我感觉厅长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应该很好处。

两人正说着话，店外走进来一个人，是刚才一起开会的后勤中心主任，他也是来换口味的。他见大张和小丁在这里，便和他们坐在一起，也要了一个大份抄手。本来，大张和小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却听后勤中心主任说了一件事，听得两个年轻人如雷贯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惊讶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