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散文)惠风洗月家山路

北雁

惠风洗月家山路(散文)

裴 斐

深秋的夜晚，单位里的会议结束后，我独自骑行在县城通往坦头的公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和凉爽，仿佛能够涤荡世间所有的尘埃。抬头仰望，夜空中一轮明月如银盘般皎洁，偶尔有流星划破夜空，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绚烂。月光轻柔地洒落，如同银色的丝线，轻轻覆盖在家乡山峦的轮廓之上，为那些渐入梦乡的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乳白色轻纱。

整条路上，车辆稀少，行人寥寥——在白日里，它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溪流，而此刻，它也陷入了宁静。眼前这条熟悉的廿里家山路，曾见证了我无数次的往返。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画面，在脑海中突然闪现，在这孤独的秋夜，我的心清澈透明……人生的记忆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它们如同天台山溪床中的沟壑，岁月的冲刷，反而让它们的痕迹更加深刻。

记得那一年，我伴随肩头上扛着皮箱的父亲，走在这条通往县城的路上。那是我们从西安回到天台几年后的一个春荒时节，一家七口人的生计成了问题。家中的米缸见底，却无钱购粮。父亲的目光落在了家中那只精致的真皮皮箱上，那是他从西安带回老家天台的所有家当中最豪奢的一件。在一个春日的清晨，父亲扛着这只皮箱，带着我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途。

对于年少的我来说，能跟随父亲进城是我最乐意的事情，我并不在乎这次父亲扛着箱子去县城的意义。一路上，我欢快地跳跃，高声歌唱。途中，我好奇地问跟在身后的父亲：“我们为什么要卖掉这只家里最好的皮箱？”父亲回答：“我们家可以没有漂亮的皮箱，但不能没有张着嘴等饭吃的你们。”我虽然觉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不太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

父亲对我说：“你这么喜欢唱，我就教你唱一首歌吧。”“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不知道，扛着皮箱去换粮的父亲，在教我唱这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时，他的心境与多年前扛枪行军时唱这首歌时有何不同。但正是在这艰难的岁月里，我学会了这首歌。在生活最艰难的旅途中，是父亲教会了我不仅要直面眼前的生活之路，更要乐观地昂首展望未来，让我懂得了在逆境中寻找希望的力量。

还记得那一年，我和二哥一起为当地的供销社到县城拉货，我们奋力前行在这条通往县城的路上。那时二哥十六岁，我十三岁，他在前边拉车，我在旁边推车。我们拉着一车货物进城，又在县城里装满了一车货物往回赶。当车拉至长长的、高高的东横岭时，两人已是汗流浃背。因为是兄弟俩去城里拉货，回程的货物比往常要重。我手扶车栏，俯身使劲蹬腿帮着推车上岭。目光投向前面正躬身奋力拉车的哥哥，又看看那一圈接一圈慢腾腾地转着的车轱辘，我突发奇想：“哥，什么时候我们能在这车轱辘上装上一个能自己转动的东西就好了！”二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想得倒美！你以为那样就不用推车，可以舒服地坐车了吗？再加把劲，推上了岭头，我们先歇一会，前面还有大半的路程呢！”

岁月如梭，转眼间，那些艰难的日子已成往事。但我不知道，我的兄弟是否还记得那段时光？那些家人们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日子，是否还留在他的心中？

那些我们曾以为随风飘散的故事，其实一直潜藏在记忆的深处，从未真正消逝。当我们回望人生旅途时，那些生命中的温馨与苦涩依旧栩栩如生地铭刻在记忆中，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往事如同这秋夜的轻风，掠过故乡的蜿蜒小径和山林，轻轻摇落枯黄的叶子，唤醒田野间的细语。最终，一切又缓缓沉入宁静的怀抱，如同一场温柔的梦。

人生之旅永无止境，无论是蜿蜒小径、宽阔大道、坚实陆路还是波涛水道，平坦或崎岖。无论我走到哪里，父母始终是我头顶的明灯，温暖而明亮，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他们是我心中永恒的挚爱；而亲朋好友则如同我旅途中的路灯，一盏盏相继亮起，一段段相随相助。无论他们如今的地位与处境如何变迁，我始终对他们心存感激。

惠风洗月，家山路上，头顶着璀璨的星空，一轮清月高悬天际，照亮了我前行的路途。一路行来，思绪随夜风飘扬，心中涌起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思念——那些藏在心灵最温柔角落的人和事。在这宁静的夜晚，我仿佛能听到远方的呼唤，那是旧时光的呼唤，是内心深处最真挚情感的呼唤。思念如同一条无形的线，将我与那些珍贵的人和事紧紧相连。无论身在何方，这份情感总能穿越时空的阻隔，温暖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