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牛棚岁月

明月霞光

文/明月霞光

图/来自网络

美篇号/6083125

秋风起，山芋香。每年的11月份，是老家丹阳“起山芋”的季节。看着亲戚们送来的一袋袋的山芋，记忆也如同闪电，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那个牛棚。

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在我的家乡江苏丹阳，山芋一直是传统观念上的猪饲料。然而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的年代，山芋便也从猪饲料的角色转变成了餐桌上的主食。六十年代末出生的我，就是吃着这样的猪饲料长大的。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在生产队里当饲养员，看管着一大群的猪和牛。那时的我因为没有学上，所以几乎每天都跟在母亲身后。我是母亲的“小尾巴”，也是母亲的“伴”。

还记得牛棚里有一个很大的灶台，那只锅也比家里的锅大两倍，每次站在它面前，我都会想象着下次和小朋友捉迷藏时是不是要躲进这口锅里来。

到了冬天，生产队起回来的山芋就会一起堆进牛棚。在每天固定的时间里母亲会站在灶台前将箩筐里洗过的大山芋用菜刀切成小方块再丢进大锅里去煮，煮熟的山芋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最后它们会被母亲装进盆里端走，倒进那一个个长条状的猪食槽中。猪们便会一拥而上，狼吞虎咽起来。而站在一旁的我总是想不明白：猪明明可以生吃的东西为什么要给煮熟了？为什么猪能吃我却不能吃？猪又凭什么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我不敢开口问任何人，只是默默的将口水咽下肚去，想象着如果从猪食槽中抢出一个山芋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想母亲一定还是看到我咽口水的样子了。因为有一天她竟然趁着没人时悄悄从锅里拿起一个山芋塞在了我的手里。

我那时虽然年幼，但已经知道群众是不可以占公家便宜的，所以母亲递过来的山芋我不敢收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时的思想斗争。不过因为饥饿，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自尝到第一个山芋的甜头，后来母亲总会在没人时塞个小山芋在我手里。从此小小的山芋也成为了我陪伴母亲住牛棚的最大诱惑和最大快乐。

牛棚和养猪场都在村子的西边，和村子之间隔着一个打谷场。大多时候的夜晚牛棚里就只剩我和母亲。但如果牛或者猪要生产时，父亲一定会过来帮忙。记得有一年冬天，老牛半夜里生产，等我听到声音从床上爬起来时，就看到一堆火焰旁边，父亲和母亲正在给牛接生，一只小牛犊子从黏糊糊的胞衣里钻出来，然后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又倒下了。我看见母亲将手中的剪刀放在煤油灯的火苗上烧了会儿，又反过来烧，然后就去剪了小牛的脐带。晚上实在是太冷了，我看见母亲拿过一床旧棉胎铺在火堆旁边，将刚生下的小牛抱过去给它取暖。

这是我第一次在半夜里见牛生产，那一晚母亲几乎没睡，守着小牛犊直到天明。也就从那天起，我知道了牛棚守夜的重要性，知道了守夜人的辛苦。

睡觉是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小得仅能放下一张床。两头的床脚是我和母亲用搬来的砖头磊的，母亲在上面铺了木板（其实就是一扇木门）。板上铺了一层稻草，最上面才是一床薄薄的棉胎。因为每天晚上临睡前母亲会用一个玻璃盐水瓶灌上热水提前放进被窝，所以晚上睡觉并不会感觉冷。还因为那个房间小，还没有窗户，所以即便外面寒风呼啸，房间里也丝毫不受影响。

到了夜晚小房间就成了我们的天堂。40瓦的大灯泡照得房间温暖又明亮，比家里15瓦的要亮很多。没事的时候母亲会坐在床上给我们编织毛衣，有时也纳鞋底。电灯可以一直开着，丝毫不用担心会不会浪费。虽然墙是泥巴糊的，长长的麦草杆子都露在外面，但四面墙以及顶上都被我和母亲糊上了报纸，这样根本看不到一根麦草杆子，坐在床上时衣服后背也不用担心会蹭上泥灰，更不用担心会被麦草戳到。

最盼望的就是晚上坐在被窝里吃山芋了，这是一天里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刻。我会早早坐在被窝里，等待着母亲从灶堂草灰里扒出来的热乎乎的烘山芋。香甜的山芋，已经成为世上最美味的佳肴。我不但可以开怀畅吃，还无需担心会被村里人看见。

当然，母亲不会就给我一人独享。安顿好我，母亲会将剩下的山芋用围裙包好从村后绕回家去送给我的姐姐和妹妹们。

有一天我终于端着小板凳走进了隔壁村子的幼儿园。因为是个插班生，我连课桌都没有。因在幼儿园的时间很少，所以学校留给我的记忆少得可怜，而唯一还记得的就是每天下午课上到一半时，我会被母亲从教室里喊出来，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牛绳，走向田野。

当然，走到没人处，母亲总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山芋递给我，看到山芋，我对母亲的埋怨便会荡然无存。

“快吃吧，这里没人！”母亲总会这样说。

为了养活她的四个孩子，母亲真的是顾不了那么多了。直到长大，内心里一直百般纠结，童年的这段经历始终不敢对任何人启齿，那两个代表着耻辱的字就像一块石头沉重的积压在我的心头，虽然是因为贫穷而导致。但在内心深处我又无比感激这些默默无闻的山芋，感激着母亲，他们都是我生命的守护神。

当看到莫言在他的小说《丰乳肥臀》中描写母亲为了养活她的孩子，忍着痛苦将生产队的豆子偷吃进肚子，再回来将其吐出的情节时，我再一次想到了我那牛棚里的母亲，至此我终于得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