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 ‍岁暮归南山

Qiao daifu

孟浩然

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欣赏

小樵

1 八卦

从八卦的角度，这是孟浩然最出名的一首诗，命运攸关。

孟浩然四十多岁赴京谋仕，参加秘书省中秋联诗，被邀开篇。孟浩然欣然命笔：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两句清绝，竟然无人能续，以至于由朝廷笔杆子组成的秘书省，里面的官员们集体搁笔。两句未能成为完整的诗，却仍然被全唐诗按“断句”收入。

这次的风光使得孟浩然名满京城，前程顿显一片光明。

于是，王维私带孟浩然参观皇宫内署，偶遇唐玄宗。玄宗久闻孟浩然大名，请问其诗。孟浩然朗诵的就是这一首。

听到“不才明主弃”，玄宗大不悦，“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何不“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于是放还。

就这样，一首好诗却毁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从而彻底断送了浩然的仕途。

2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读懂这首诗就不难看出，偶遇玄宗的故事肯定属于杜撰的传说。可是，读懂理解之后也就可以看出，这是一首花了功夫推敲而成的诗，也的确是一首对于浩然的生平非常重要的诗。

一开篇意思就非常清楚，写这首诗时孟浩然去意已定。而在八卦故事中，别的不说，皇帝问诗，孟浩然献诗，说明他正处于努力求仕的状态才合理。

北阙，北宫门城楼，是汉朝尚书与皇帝论政之处。可以代表皇宫的词很多，特选“北阙”显然是刻意为“南山”求对。

一般解释认为，“休上书”说的是孟浩然自己，决定不再参与朝政。细思不太合理。孟浩然从未进入过仕途，心态上不可能将“上书”视为己任。而且，“休”，意思上更像是在劝阻他人，而不是说自己要停下来。

依此为据，这一联暗含的意思应该是，当时有朋友（们）正在努力的为了推荐孟浩然而“上书”；浩然是在告诉朋友，不用为我再费心了。

襄阳的铁帽山又名南山，是孟浩然隐居处。

3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这一联是八卦故事的核心。大多数对这首诗的解释也主要在这一联上大做文章。从古至今，很多人都认为，这一联是在说反话。实际意思是怨，明主不识我才，故人没有为我背书。

这么解释应该说属于以己之心度浩然之腹。果真如此，孟浩然的心胸层次未免离着“浩然”差得有点太远。

更可能的是，这一联的意思是在为上一联中“归敝庐”的决定提示原因，口气应该理解成一种带着苦笑的自嘲。

明主怎么样不知道，可孟浩然是一个极为重情谊的人，他的事迹告诉人他不会心存对友人的怨意。要知道，孟浩然去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太重友情。

孟浩然背疽将愈，适逢王昌龄过访。孟浩然置酒以襄阳特产槎头鯿相待，河鲜纵酒导致了复发不治。什么叫舍命陪君子？

所以，“多病故人疏”表述的应该是，别离之际自己心中对与朋友疏于往来的歉意。



4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归隐，在很大程度上有点像退休。到了这个年龄段，人对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敏感，“年轻”，已经越来越清楚的成为过去时。

此时，时光一去永不回的惋惜固然让人怅然，更重要的是，对未来，再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自然地保持着一种似乎无尽，似乎永远有明天的感觉。憧憬，希望，渴求，梦想，这些个人生最具温度的成分也越来越被冷冰冰的现实所取代。

可归隐，尤其像孟浩然这样的归隐，又和退休没法比，因为所伴随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一种被迫，被抛弃。

在心理上，期盼与现实之间落差很大，而这一落差是具体落实到自己，纯属于一种个人的失望，并非人人都会经历的。比如好友王维的归隐就完全不一样。

体会到这一层就可以理解，这一联才是这首诗最强烈的情感之所在。

白发本是年老的结果，而不是原因。白发之所以能“催”年老，乃是因为白发会让人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逆转的，越来越深的步入暮年。

白发年老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以浩然的诗人心胸本应该具有顺其自然的达观，不会难以接受。之所以产生波澜是因为一个人的心中仍然保持着年轻时就开始产生的，却到老也实现不了的期盼。

青阳，春天的别称。春天的气息本应该伴随着欢欣鼓舞，这里却是“逼岁除”，点题“岁暮”却伴随着焦虑。

春天又要来了，一年又要过去。小孩子会高兴，因为未来还会有无数的春天。

可归隐退休的人却不再有“无数”的幻觉。相反，春天来一次就少一次，无情岁月增中减。

5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墟”

很显然，孟浩然在这首诗上下了大功夫，因为这是在重大转折点上对自己人生的回顾总结。

从生理上，岁月无情，年老已至，人人如此，不难接受。

可从心理上，对自己的境遇却是被迫无奈，心有不甘。

那么，应该怎样面对？

失望，心有不甘无疑是一种痛苦，可唯一的出路却也只有接受。对此，孟浩然不会不清楚。

似此，痛苦的感叹一番意义何在？

这首诗应该如何结尾？

孟浩然不知道。

大概谁也不知道。

只能实话实说的描述，“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永怀，心中的放不下。

其实，答案也不难，而且已经有了。

尽管“永怀愁不寐”，可是，夜窗却其实并不“虚”。

松月不负，仍然相伴，夫复何求？



6 结语

王孟齐名，都是盛唐山水大家，把山水诗的层次提高到了与任何其它类别比肩而立的高度。孟浩然还要更为难得，因为王维一直是半隐，到了全隐之后就没诗了。

可是，尽管王孟二位的诗品文采都属于千古巅峰的级别，在历史的高度上看，却又都没有达到陶渊明的境界与层次。

什么原因？

差别在哪里？

山水，相对的是红尘。

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真正脱开羁绊，主动的跳出红尘，达到这种程度潇洒的只有陶渊明。

这篇于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