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生

樱花雪

打 生

李 福 信

一

在湘桂边的崀山，在崀山镇的鲤溪，有喂半边子、养猪婆娘的传统。

自幼失怙的四哥，能够初中读进高中，能够高中读进大学，来到樱花漫天的珞珈山上，全靠母亲，全靠猪婆娘。

二

今夜有梦，梦里，母亲看着四哥砍柴归来，欣喜无比。

那些年，父亲走了后，哥嫂成家另过了，姐姐嫁往广西了，就母亲带着四哥，喂着猪婆。

猪婆要产猪崽，要多奶猪崽，就要谷糠大米催奶，就要柴火鼎罐煮潲，自然，谷满仓，柴满房，鸡鸭成群年猪胖，是四哥母亲最喜欢的事。

四哥知道，这是母亲托梦了，因为，明天，就是母亲的生日了。

就想起母亲在世时的细碎故事，想起母亲喂鸡喂鸭喂猪的勤劳，想起母亲喂猪婆娘的快乐时光。

三

打 生

小学时，四哥父亲还在。

那时的四哥家，还没有养猪婆。

但把一个八九口人的大家，打理得温馨温暖的父亲母亲，却养了狗，养了鱼，养了鸡鸭。

狗是看家狗，从不打来呷，在四哥心里，狗与四哥亲如一家。养的鸡鸭呢，是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最受四哥喜欢的。在每个家庭成员都要挣工分做农活的年代，四哥的任务，自然是鸭司令了。

土鸭子个头小，好呷，洋鸭公个头大，肉多。如果把土鸭婆与洋鸭公配种，那杂交孵出来的鸭子，长大后比土鸭子大得多，崀山人叫它半边子。四哥家人多，父亲母亲就想家里的鸭子都是半边子，那样肉多菜多，实惠。

只不过，配种的叫法，是读书人的事。在崀山的乡俗里，在鲤溪的土话里，在乡下人的日常里，配种不叫配种，配种叫做打生。打生就是打生，读书人就爱酸里酸气，非要说什么配种。

要打生，大人不空，自然，调皮的四哥，自小在鸡鸭猪狗堆里长大的四哥，就担负起捉土鸭子去鸭婆冲，与南五爷家喂的洋鸭公打生的重任了。

土鸭子起蛋花时，每天早晨上学前，四哥就早早地捉了自家的土鸭婆，去鸭婆冲南五爷家。懵懂的四哥不知道怎么打生，就问父亲。

父亲说，你看到洋鸭公爬到土鸭婆背上，看到洋鸭公欺负土鸭婆一样，看到洋鸭公屁股上掉出一根棍样，就是鸭公鸭婆打了生了。

懵懂的四哥，就把自家的土鸭婆放到洋鸭公旁边，盼着洋鸭公土鸭婆快点打生，打了生，才能孵出来半边子呢，打了生，自己才能赶去塘子冲山上的大队小学读书呢。

可是，在个大的洋鸭公旁边，土鸭婆有些心里怯意，在个小的土鸭婆面前，洋鸭公有些自鸣得意。眼看读书快迟到了，可鸭公鸭婆，一个畏势，一个矜持，就是不近身，就是不打生，急得四哥团团转，真想自己冲上去帮着打生。

四哥就嘴里轻嘘着，逗引着鸭公鸭婆。好在洋鸭公开始发情了，土鸭婆慢慢配合了，洋鸭公爬上土鸭婆背上了，鸭公鸭婆开始打生了。四哥就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眼就紧盯着洋鸭公的那个骚屁股，盼着那根像棍子样的东西掉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四哥心喜不已，就好像自己打了生一样，快乐无比。惦记着读书的四哥，抱起打了生的土鸭婆，打起飞脚，就往家里跑去。



四

吆 脚 猪

四哥初中了，父亲也走了。

那时，家里也养了洋鸭公了，也养了土鸭婆了。鸭公鸭婆想什么时候打生，就什么时候打生，再不需要四哥抱着土鸭婆，去鸭婆冲南五爷家打生了。

母亲就开始喂猪婆娘，卖了猪崽，一来好供四哥读书，二来好贴补家用。

在鲤溪小村的远远近近，就母亲一个人喂猪婆娘。要想猪婆娘产仔，就必要公猪配种。

借人家的公猪配种，在崀山人口口相传里，在鲤溪人邻家问答里，叫做吆脚猪。

从鲤溪往西，翻过黄土岭，就是六坪村。六坪村有个刘三爷，刘三爷喂了一头公猪。那头公猪，个头壮实无比，脚力强健无比，专门出借，供喂了猪婆娘的人家吆喝着赶去配种，叫做吆脚猪。每吆一次脚猪，按习俗，要给刘三爷一些钱。若家里穷，没有钱，就用猪崽崽抵。

猪婆娘喂了半年，就成了成年猪婆娘了，成年的猪婆娘开始发情了，就要吆脚猪过来配种了。母亲就带了四哥，拿着一面簸箕，就去黄土岭下的刘三爷家吆脚猪去。

脚猪是猪，走起来不听话，一下往左，一下往右。这个时候，簸箕就派上了用场。母亲用簸箕拦着脚猪东走西走的路，用手拍打着簸箕，驱赶着脚猪，在一路颠颠簸簸的吆喝里，终于把脚猪吆喝回了鲤溪。

母亲把用红薯、谷糠煮好的猪潲端来，好吃好喝的喂着脚猪，盼着脚猪吃饱了喝足了，好与自家的猪婆娘恩爱，好让自家的猪婆娘多生几个猪崽。

吃饱了，喝足了，母亲将脚猪赶到了猪婆娘的猪栏里，吩咐四哥在旁边盯着，看着脚猪与猪婆娘做好事。

不懂做好事的四哥就问母亲，要怎么看到脚猪与猪婆做好事，才算做了好事？

母亲笑吟吟的告诉四哥，只要看到三爷爷家的脚猪，爬上我们家的猪婆娘背上，就是做好事了，四哥就可以去扇布岭砍柴了。

四哥就趴在猪栏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栏里的脚猪，嘴里轻轻唤着，心里暗暗使劲，快做好事，快做好事。

可是，可恼的脚猪像一个将军一样，在猪婆娘身边哼哼着，就是不爬上去，就是不做好事。这可急坏了四哥，石头牯、青伢仔他们还在等着四哥，去扇布岭砍柴，去飞来石溜溜滑呢，你不做好事，我就走不成呢。

四哥就急中生智，从柴角落里寻来抓松毛的竹蓖爪，轻轻的伸到脚猪的屁股下面，给脚猪轻轻的挠痒痒。真好，挠着挠着，脚猪就开始赤红了眼，哼哧哼哧的踱到猪婆娘的屁股后头，一个扑跃，就爬到了猪婆娘的背上，做起好事来了……

那年冬天，母亲生日时，四哥家的猪婆娘，生下了十二头可爱的小猪崽。



五

从那时起，四哥的母亲，没有经济来源的母亲，就在四哥读书的时光里，喂着心爱的猪婆娘，把四哥从窑市中学喂进了新宁一中，从新宁一中喂进了武汉大学，一直把四哥喂到了大学毕业。

在母亲喂猪婆娘的日子里，四哥和母亲节衣缩食，四哥对自己时时警醒，勤读诗书，苦学文化，善待生灵，爱好社会。

只是，每个寒冷的冬夜，每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在县城的高中，在珞珈山的大学，四哥常常睡不好觉。

透过鹅毛大雪的夜空，四哥看见，母亲手掌一盏油灯，蹲在四壁透风的猪栏里，悉心呵护着猪婆娘生崽，小心翼翼，把幼小的猪崽，一头一头，轻轻地抱放在垫着棉絮的箩筐里……

农历冬月

十一月十五

是母亲的生日

谨以此文，记念母亲



～ 鲤 溪 旧 事 ～



鲤溪老屋

四哥家里

四哥母亲

鲤溪扇布岭上

飞来石盼四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