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诚 ‍【短篇小说】

刘佩金

作者/刘佩金图/文友 我要讲的，是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的一段略显青涩的爱情故事，虽平淡无奇，却执著纯美。在情感快餐比比皆是的今天，亦或更彰显其稀缺与珍贵。为便于写作，请允许我用第一人称来讲述它。 ——题记 【一】 我知道自己又落榜了，这已经是第二次啦。我坐在村旁的山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村里的每户人家。脑海里空荡荡的，我努力着要找些东西来想想，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我的生活如同一张白纸。暮色中，我隐约看见年迈的娘亲站在村头四处张望着，于是我站起身来往家里走去。第二天我就去找胖三。胖三和我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铁哥们儿。他从小就黑黑壮壮的，每次打架都是他替我“报仇”。可惜他初中毕业就出去干活儿了，好在从那时候起我也没再跟谁打过架。如今他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我却还是前途渺茫的孤家寡人。“你能干得了吗？”喝酒的时候胖三对我嚷道，“从小你就这样，面皮嫩得跟女孩儿一样。瞧瞧你的手指头。”胖三抓起我的手与他的手对照着，他的手指比我的短一个指节，但是粗壮。“怕你干不了。你当心点儿，别碰着娃娃。”后一句是胖三对他媳妇说的，她正艰难地弯着腰给我们端菜。“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干活儿也不少，可生成这样也不是我自己挑的。”“那成，谁让咱俩是兄弟。改天我给头儿说活，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文差事，怎么说也不能浪费了你肚子里的墨水。”于是，我到建筑队里做了小工，再后来就帮工头管理一些皮毛的账目。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秋天又来了，我的心始终不曾踏实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向往外边的世界，那里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呢？我梦想中的伊甸园啊！终究抵不住那深深的诱惑，我决定出去走走。我前脚刚迈过，一样东西就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脚后。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我弯腰把它扛起来，放到了行李架上。“啊，Thank you。”一瞬间，我怀疑这是不是对我说的。我回头看见一个女孩正微笑地看着我。夕阳透过车窗，正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全身闪着淡红色的光华，一股逼人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我的一句“没什么”在口边绕了几圈，终究没有说出来。我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正在她的对面。“你……是去上大学吗？”当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的时候，她问道。“不是。”我说。“哦——”“我……出去旅游，没有……考上大学。”“噢，你要去哪儿？”“北京。”“真的？我也是去北京呢。”她雀跃着。无聊的夜晚又来临了，旁边的乘客都睡着了。我们俩却毫无睡意，她兴致勃勃地听我说自己的经历。跟她讲我两次高考都落榜，讲我小时候的种种恶作剧，讲我父亲去世后自己那难以言说的压抑和痛苦，讲我在建筑队里打工的苦逼经历，讲我一年来永远不见尽头的乏味的生活……她却为之感叹：“呀，这样的苦都吃过了，还有什么做不了的？”我笑笑没有答话。这就叫苦吗？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能让我和母亲的生活变得更好些，我只想着，能有机会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火车咣当咣当地向前“蠕动”着，慢得让人不敢渴望幸福的终点，声音苍白又单调，像极了一年前我的生活。她终于坚持不住了，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我却毫无睡意，像家乡的老牛，孤独地“反刍”着我从前的生活，同时也憧憬着我将要看见的京华烟云。车厢里渐渐冷了起来，我把她挂在旁边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就像当年母亲为我做的一样。她动了动，头发从肩头披散下来，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脖颈。我注视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她，她与我从前所见的女孩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她散发的诱人的感染力，不仅仅是荷尔蒙的作用，让我很想亲近她。列车停了一站，她醒了，像刚刚睡醒的小孩子，攥着拳头揉揉眼睛，呆呆地问我：“你没有睡吗？不困吗？”我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困，你睡吧，到站了我叫你。”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我很高兴她信任我。到了北京，她热情地带我到处游玩。我没有拒绝，我不想拒绝，我想跟她在一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我的心头萦绕着，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持续下去多好。爬香山时，我们专选没有开拓的小路走。她很兴奋，但是爬到半山就气喘吁吁跟不上我了。我转回去，向她伸出手：“来，我拉你吧。”我害怕她不接受。但她没让我尴尬，她拉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们俩一前一后，说着笑着，爬上了山顶。我的心情舒畅极了，我看到了与我家乡不同的山。树叶还没变红，但已经显现出一种层次了，我突然想到毛主席有一句诗叫“层林尽染”。她的脸红扑扑的，一半是因为走得急，另一半是因为少女特有的羞涩。她站在山顶上对着空旷的地方大声喊着、大声笑着。我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兴奋得像一名荣耀的骑士，时刻关注着自己无比珍爱的宝贝。回去的车上，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她就睡着了。我想她原来只打算打个盹儿吧，可随着汽车的颠簸，她慢慢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我伸出手臂轻轻地扶住她，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馨香，一股对她的保护欲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是的，保护她，是我应该做的。但是，汽车到站的时候，她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只是说：“到了吗？我们走吧。”我有点失望地跟了上去。我的行程就要结束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低着头说，说的是实话。“你还想继续考学吗？”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考学，我一直想啊，可是我也因而失去了很多东西。“如果……你想继续考的话，我可以帮你。”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她不想伤害我的自尊心。“别的我帮不了，但我可以帮你弄一些复习资料。”见我没吭声，她又说道，“我不大了解你们那里的情况，不过……你的基础很好，不考怪可惜的。不管怎么说，上学还是一条出路呢。”“好，我再拼一年，我……考你所考的那所学校。明年开学的时候我去找你。”不知是被我坚定的语气吓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她愣了一下，但随即笑着说：“好啊，咱们一言为定。”她一直送我到列车上，买了好多吃的东西要我带上，“你吃不了，拿回去给你妈妈吃。”我推辞的时候，她就这样劝我。由于是始发站，离开车的时间尚早，她就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跟我说话。说的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后来我们就不吭声了，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过了一会儿，我说：“你回去吧，一会儿就晚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没事，早着呢。”她趁捋头发的当儿，将快要流出的眼泪擦掉了。“我回去就给你写信。”我说，“明年我肯定去找你，你相信吗？”“没问题。”她笑着说。不管我多么留恋，我还是要走。是的，我要走，为的是再回来。如果我想脱胎换骨，就必须经过炼狱的考验。而我，准备接受，也愿意接受。杨易：你好！我想你已经到家了吧？阿姨好吧？我想说，很感谢你那些日子陪我一起玩，我已经好久没有玩得那么高兴了。还有，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男孩，我很高兴能够遇到你。如果老天不让这样的人达成愿望，那就太不公平了。所以，只要你努力，就没有什么不能成功。记得啊，我在学校里等你呢！随信寄上几份复习资料，也许对你有帮助。 祝： 平安快乐！ 李怡然 ⅹ年ⅹ月ⅹ日 回家不久我就收到了她的信，那时候我正在办理复读手续。从此，每两个星期，我就可以收到她的信和资料。而这些，不仅仅在学习上帮助我，也在精神上支持我。每天，帮母亲忙完了活计，我就趴在小灯泡下学习。母亲不善言辞，只是默默地给我端上一杯水，或者在一旁轻轻地给我打扇。就这样，我的学习成绩和我的眼镜度数成正比增长着。胖三却说戴个眼镜跟我挺相配的。 【二】 每一个蛹都想变成美丽的蝴蝶！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跑到父亲的坟前失声痛哭。不知为什么我会这么做，我从不知自己心中竟然埋藏着如此澎湃的感情。真的，生活并没有痛苦到让我承受不了，为什么就要到手的幸福，会让我如此心痛？回到家，母亲已经安好了香案，我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左邻右舍也不断有人来道贺。胖三也抱着他的大胖儿子过来，说要沾些状元的喜气儿。我母亲抱着那孩子，欢喜得不得了。我却觉得鼻子酸酸的。临走的时候，我特地去找胖三。从我本就不多的盘缠里拿出五十块钱给他，托他照料我的母亲。胖三坚决不收钱，拍着胸脯说：“你妈就是我妈，咱俩谁跟谁啊！你要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只好收回了钱，对他感激不已。胖三也真的履行了他的诺言，当我母亲突然去世，而我行尸走肉般回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是他帮忙打理的，我感激上苍赐给我这么好的朋友。到了学校，报过到，我连床铺也没来得及收拾，就径直到她的寝室去找她。我很想见她，也很想让她见到我，我跟一年前又不一样了，她变了吗？“找李怡然啊？她跟男朋友出去了。你是谁啊？给她留个条儿吧。要不等她回来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去找你吧。”她的室友热情地招呼我，但我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声就抽身走掉了。高涨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极点，我毫无目的、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刚刚走出的单元门口，一个女孩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了，身材美极了。她趴在驾驶室的窗边跟开车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对他摆摆手道别。我刚要转回头离开，忽然觉得那身影很熟悉，是她，是她！我站在路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小车从我身边缓缓滑过，我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子悠然地握着方向盘。忽然一股莫名的悲哀向我的心头袭来，我转身快步离开了。第二天，我随着大家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时，见她正在我的寝室里等我。虽然已经见过她了，我仍然很激动，把母亲让带给她的土特产都拿出来。“呀。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看这看那。“没有什么，都是自家的东西，你别嫌弃。”“哪里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同学告诉我说昨天有人找我了，是不是你？你刚走我就回来了，怎么不稍等一会儿？哎，我同学说你很帅呢！”“啊，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们。”“没事，我们寝室的人都很热情的。一起吃饭吧，一年没见了，再好好聊聊。走吧，走啊。”我答应了，要拒绝她真难哪！“每回收到你的信我都很高兴，我常盼着收到你的信。”她笑了笑。可我无法捕捉到她的感情。“昨天，你同学说你跟你的男朋友出去了。”我问。“啊……”这时，服务员端了菜过来。“先吃着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我顺从地拿起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影响我的感情。“他一定很有钱吧，我看见他自己开车。”我说。“还可以吧，他搞房地产的。”她头也不抬地说着，一边将新端上来的菜夹到我面前的小碟子里，“来，尝尝这个。”“我要你寄照片给我你怎么不寄呢？”我问道。“你这不是见着我了吗，还要照片干什么？”“可是，那一年我很想你啊。”我鼓起勇气说。她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你不相信？”“我相信，相信，你真可爱。”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妈想放假的时候你能跟我一起去家里玩几天，她想见见你，当面谢你。”“啊，好啊，我很想去你们那儿看看呢。不过放假还早呢，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去，你先不要跟阿姨说，免得到时候她失望了。”我漫不经心地调着碗里的汤，问道：“你跟我在一起，你的……呃，男朋友……在意不？”“他没那么小气。”她脱口而出，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说，“我有我的朋友，这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周末的时候你带我到处走走吧，我还哪里都不知道呢。”我说。“好啊，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就叫我。”她的眼神像春风般温暖，但春风不只吹给我一人。我不知道这次谈话预示了什么，我想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要求她告诉我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我真的很喜欢她，但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爱情，即便这是爱情，也不意味着我有权利知道她的一切。如果需要，我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去找她，我们一起去书店、逛商业街、游公园、看博览会，去了好多地方。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跳舞，这样，周末我就有借口约她出来。让我奇怪也让我高兴的是，她的男朋友并不常约她，她有大把的时间跟我在一起。有一次，我又去她的寝室找她，她没在，我便与她的室友聊了起来，从而知道了她一年来发生的变故。原来，一年中，她的母亲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来换肾。这时候，她的校友，比她高两届的师兄，也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而在照顾她母亲的过程中，他逐渐打动了她，终于走进了她的生活里。当我们又见面的时候，我问她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什么用呢？而且你在考学，怕影响你的精力。”她说。“可我们是……好朋友，我总可以在某些方面帮上忙的。”“那个时候，我不光需要精神支持啊，我更需要钱。”她苦笑了一下，“几十万啊，把我自己卖掉也不值！”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过惯了安逸的生活了，突然的变故真让我受不了，要不是他……是啊，他很有钱，他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生活……”“你真的很喜欢他吗？”我忍不住打断她。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是啊，除了喜欢，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我想从他身边把你夺过来，我该怎么做？”我想我那时候准是被苦恼冲昏了头才问出这么笨拙的问题。她笑了，“那你得比他更优秀才行。”比他更优秀！比他更有钱！我暗暗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才是她真正的骑士，该由我来保护她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宏伟”的目标，我开始学着做生意，在学生寝室里推销各种小玩意儿，也出去帮一些厂商做促销。也许做家教更适合我的身份，可是那太“小儿科”，或者说“来钱太慢”，“成长性”也差，不能达到我的目的。正当我踌躇满志要实施我的计划时，更大的噩耗传来了——我的母亲外出劳动时不小心摔倒，医治无效……去世了！这真是晴天霹雳！我欲哭无泪。我什么也没有处理就赶回了家里。趴在母亲的棺木上，我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好几天都不想说话，傻傻地什么也不想做。好多人在劝我，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木然地点着头。胖三忙里忙外地帮我招呼左邻右舍和亲戚们。我多亏了有这个朋友，他现在已经是包工头了，我也帮他搞到了几个工程，好人总会有好报的。暑假过完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把父母的遗物收拾起来，放进我母亲陪嫁的一个大柜子里，并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胖三，托他帮忙照料着。怎么说，这也是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我不想让它们坏在我手里。 【三】我顺利地通过了补考，但我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样了。怡然已经毕业，她没有留给我任何联系方法。我知道我离开学校以后有好多事情是她帮着处理的。在家里的时候我曾收到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可是，哪怕现在我只想对她说声“谢谢”都无处去寻她。曾经照亮我人生之路的明灯灭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了，孤独开始笼罩我。我封闭了自己，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学习机器，不管怎样我仍旧记得我要比他更优秀！我不但学习自己的本专业——中文，还自修经济管理系的课程。当我把我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的时候，我发现好多方面都豁然开朗。我把自己的见解写成小文章投到报社，没想到居然发表了，我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从此便经常写些东西，不久便有报社向我约稿。毕业那年，当我拿到双学士学位的时候，也收到了一家报社的工作邀请函。不管怎样，毕业典礼我还是有些激动，当白发苍苍的教授把我的学士帽转过去的时候，我的泪水悄悄地滑落下来。那位教授慈爱地抱了抱我的肩膀，我擦去眼泪对她笑了笑。如果我的母亲在的话，她一定也会这样做的。走下主席台的时候，我仿佛看到怡然的身影在人群闪过，我急忙定睛寻找，她却已消失不见，再也找寻不到……然而，当晚上我从庆祝晚会上喝得半醉回到寝室时，却接到了她的电话，她祝贺了我，并为没去家见我母亲而表示歉意。我问她在哪里，她只说她正在开往深圳的列车上。由于激动和醉酒的缘故，我说话语无伦次，但我知道她明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说我很想你，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不管我快乐还是痛苦，都不会再有人跟我分享了。你说这样活还有什么意义吗？她急忙说，“杨易你可别这样想，你知道我一直愿意跟你分享。”“是吗？”我问道，“你愿意在任何时候都这样吗？你知道我愿意为了我妈妈和你奉献一切，现在妈妈已经走了，我只有你了。”想到我的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就走了，我就受不了，也许我的话说得重了。“杨易，你怎么了？我知道你是很坚强的，以后的路还长，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女孩，那时候就会知道你的感情归宿到底在哪，不要总想着以前的旧圈子。”“好啊”，我吸吸鼻子说道，努力忍着眼泪不要再流出来，“我可以脱离以前的旧圈子，可却不能忘记你。”“杨易，你知道我已经……”电话信号忽然中断了几秒钟，我没有听到她下面的话，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忙问以后如何才能联系到她。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就挂机了。我睁着眼睛到天亮，看着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发现，太阳虽然是同一轮，但阳光的味道却与家乡的不一样，这里是陌生的，像无形的枷锁套牢我。回想着怡然昨晚的话，然后我整整睡了一天，以此拯救我劳累不堪的大脑。我终究没有去报社工作，虽然我也很向往那种生活。但是，不，我要在同样的领域里跟他竞争。步入商界，我的眼界也开阔了许多。我过去的生活经历使我更有容忍力和忍耐力，而我的野心则能促使我认真地思考和处理事情。没过几个月，我便能在这种关系微妙的地方如鱼得水了。一晃两年过去了。两年里，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我是毫无心思去做的——找女朋友谈恋爱。作为一个部门经理，我得面对许多人，包括女人，但是，从身旁的女职员到生意场上的阔姐儿，没有谁让我动过心。为了生意，我也陪同客户出入娱乐场所，但我并不沉溺其中。并不是因为我是多么的伟大，而是，怡然的影子已经种在我的心里，如此纯洁、高尚，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她准会说：“杨易，你怎么能这样？”我受不了她的蔑视。在这期间，我仍然没有间断写作，因为有了实际的操作经验，我的文章更有深度，更有现实意义，也给我带来了小小的名气。一些高校的经济论坛和各种协会也常请我去给学生做演讲。我喜欢这样繁忙的生活，因为这样我总有事情可做，总有事情可想，这样我就没有时间梳理内心的繁杂，没有时间碰触那个我害怕的领域。两年里，我有很多途径可以找到怡然。我知道她已经跟那位学长结婚了，她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经营化妆品业务，生意挺不错的。我常向认识的女伴推荐她公司的产品。由于竞争的缘故，我时常关注他丈夫的公司，他的业务开展得很不错。在一次业界人士的聚会上，我几乎要见到她了，但是我不得不奉命去机场接我们戴总的宝贝女儿。在我启动车的时候，见她挽着丈夫的胳膊走进了酒店。我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去见她，可是一到真正去做，我就怯懦了。我知道她丈夫很爱她，业界的朋友都知道他花在老婆身上的心思不亚于花在事业上的。在这个什么都可以迅速更替的时代里，结婚四年，对妻子依然能像恋爱时那样去关爱，不得不令人敬佩。每当这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从心底里希望她幸福，可是她幸福也就意味着我无药可救。如果现在，我以咄咄逼人的追求者姿态闯入她的生活，她会怎样呢？他会怎样呢？我会怎样呢？ 【四】唉——，想着这些，我禁不住叹了一口长气。“你叹什么气呢？”戴总的女儿，那个有着跟英国王妃同样名字的女孩，忽闪着好看的眼睛问我。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玩味着她的名字，“戴安娜，戴安娜……你爸爸真会起名字。”我笑着说。接下来的几天，我被放了长假。因为戴安娜“钦点”我陪她四处游逛。她在国外学习，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来过了。戴安娜是那种有些任性但善良纯真的女孩。优裕的生活加上长久呆在国外养成的生活习惯，使她少了许多矜持，多了许多热情。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我也很放松。她是一个不会盯着我的失误以期利用的伙伴，我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奔跑，狂笑，自由地宣泄我的情感。忽然发现，我的心其实并没苍老，只是我心房的盔甲太过沉重，没给心喘息的机会罢了。“知道吗？You are very attractive！”当我跑够了、闹够了，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戴安娜盘腿坐在我的旁边，打量着我说。“是吗？”我把胳膊垫在后脑勺下面，眯着眼睛问道。她点点头，用手支着脑袋看着我。一种莫名的感情向我的心头袭来，我一时理不清楚。一股热流想要从我眼中迸出。我放低了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她抱住了我，把头伏在我的胸前，低声呢喃：“杨易，杨易……”然后她抽泣起来。我本能地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问她哭什么。“杨易，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她有些泣不成声了。我想坐起来，但被她紧紧抱着，让我动弹不得。面对这个比我小了将近十岁的小姑娘炽热的表白，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拥着她，脑子一片空白。旅行结束后，我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轨道，不同的是，我经常接到安娜的电话，约我去吃饭、打球，或者只是说说笑话。而我，也从心底里希望她快活。于是，我到花店里订了鲜花，按时给她送去。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对金银珠宝是不屑一顾的，所以我送她造型别致的陶器、泥人和竹器，她果然喜欢得不得了。而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说：“杨易，我不想做你的小妹妹。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可以学。”我说：“不，我不想让你变得跟别人一样，你这样很好。可是我并不高尚。我曾经很爱一个女人，而且直到现在，我还在期待着，没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谁想这么做的话，那只能在她的阴影里生活，永远不会幸福的。”她噙着眼泪咬着嘴唇看着我，但终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两个月后的一天，戴总找我了，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又说：“我长你几岁，是你的上司，也可做你的兄长。”弄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我说：“戴总，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好了。”戴总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你跟安娜……怎么了？”“戴总，我……”“你不要有顾虑。”他打断我的话，“我的女儿我最清楚，最近她要开学了，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不肯走。知道这一段时间她经常跟你在一起，就想问问你。”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对戴总说了。他点点头，很郑重地对我说：“杨易，这事儿我也有错，可是不管怎样，我希望她能完成学业。这事儿，需要你来帮忙。”我点点头，走出了总裁办公室。我没有心思做事了，于是找了个地方喝酒，周围的一切跟我的心绪一样，乱七八糟。我想着跟安娜在一起的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她活泼可爱，热情单纯。我想着几天前在电视采访中见到的怡然，她高绾的发髻，合体的裙装，自信的谈吐，从容优雅的韵味沁人心脾，使我的欲望又膨胀起来。“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天哪，我的心要爆裂了，一股热流灼痛了我的喉咙，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把它喷了出来……我彻底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断片儿了。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安娜，她约我一起吃午饭。“我想你也该醒了，头还疼吗？你怎么醉成那样？”“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呵，我还照顾了你一个晚上，你就这样跟我说话！”她抗议道。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我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吧？我急忙赶到约会地点，见到安娜的时候我有些心虚，她倒是关切地问这问那。原来，她昨天晚上要约我一起吃宵夜，打了好久的电话我的手机也没人接听，后来终于有人接了，说是这个人在某某地方喝得烂醉。她急忙赶过去把我拖回家，直到看我睡平静了才离开。“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她笑了笑：“我明天就要走了。”“这么快？”我突然有些神伤。“你不想我走？”“不，不是……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我使劲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她叫怡然，是吗？”她忽然问道。“什么？”“昨晚你一直都在喊她的名字。你一定爱她爱得很苦吧？我没法儿体会你的感情，可你的样子真让人心痛。要是有一天，有谁也能为我这样……”她哽咽了。“你也叫我的名字了，可是你说‘安娜，对不起’。我想你只叫我一个人的名字。”她伏在桌上抽泣起来。我无措地握着她的手：“安娜，对不起。”“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哭个够。“爸爸说你很快会有假期，到时候你来看我好吗？我可以带你到处玩。”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我这句话里充满了敷衍。 【五】 在一次竞标会上，我见到了怡然。她伴在丈夫的身边，跟他低声说着什么。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平静地对我点点头。但直到会议结束，她也没有再看我第二眼。而我，要不是戴总在旁边提醒，几乎没有心思再考虑什么竞标啦。看到她丈夫踌躇满志的样子，嫉妒之心油然而生，“我要战胜他！”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结果，我们公司拿到了这个工程。会议结束后，她的丈夫过来向戴总表示祝贺。听了戴总的介绍以后，他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杨易？常听怡然提起你，咱们是老校友了，有空来家里坐。”我诚心道了谢，“怡然经常提到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想起这句话，都会满心欢喜。当工程进入稳定运行阶段时，我便向戴总申请了假期，去赴安娜的约了。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彻底疯狂了两个月，重回公司的时候，我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同时我也给戴总带回了对他洋女婿考察的结果。但戴总不经意的一席话，把我的好心情打得无影无踪。虽然他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想告诉我一件事情而已。“你知道吗？霍总走了。”“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是那次竞标会上你的那个校友。两个月前那次飞机失事他在上面。”我的脑袋“轰”地大了，很担心怡然会怎么样。“幸亏他太太没有跟他一起去……”戴总接着说。“哦。”我无意识地应着，思绪恍然。当我敲开她家门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怡然看见是我，有些意外。她穿着深色衣裙，憔悴了许多，但那种历经沧桑后成熟而忧郁的美丽更加摄人心魂。“我刚从国外回来，知道了，就赶过来了。”我说。“谢谢，喝点茶吧。”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不想打破这沉默。“我回去了。”我说。她站起来准备送我出去。“下周，我再来看你。”出门时我回头说道。她点点头，轻轻关上了门。以后的日子，每个周末，驱车两小时去看她成了我不变的安排。我不过是跟她吃吃饭、喝喝茶、逛逛商场，或者边看报纸边等她处理公司的事情。看着她的心情慢慢恢复，我很高兴。她从来不留我住宿，尽管她的房子很大；她也从来不问我夜里十二点以后离开她的家会去哪里，可我从她精心准备的早餐中能感知到她的关心。直到几天前，下了大雨，我陪她在家里看电视，是美国影片《西雅图不眠夜》，她感动得哭了。这时候，她不再是戴着坚强面具的李总，而是真正的李怡然。我握着她的手说：“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了。”她抽了一张纸巾擦擦眼睛，叹口气说：“你是曾经沧海……”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收住了话，低下头。“我知道”，我平静地说，“可是你也该知道，我对你，也是曾经沧海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好吗？”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我看见泪水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流下来。我轻轻地凑过去，用我的唇将其吻干，全是咸涩的滋味。但当我要吻她的唇的时候，她拒绝了。“杨易，别……让我想想吧。”我点点头，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不想让你流泪，永远不。”说完，我就起身离开了。她没有挽留我，虽然外面大雨如注。明天，又是周末了，我还会去看她，可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注：本小说由刘佩金原创，图片来自文友。2024年12月1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