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归故里

清源一木

洪亮撰稿/张建辉供图（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一 陈杰成自从八十年代仰天大笑出门去，步步升迁，在榕城里高就，混至有房有车有职称，从厅局级退下来时养老金过万，堪比农村五六十个老农份额。尘埃本来已落定省城，在福州享受晚年时光，早晨起来在西湖公园练八段锦，闲陪老伴三坊七巷闲逛磕咔溜（福州话、玩耍的意思），莅临西禅寺聆听钟声传禅乐。不知咋啦几年下来亦发感到晚年寂寞孤独，很少人登门拜访，眼见那些熟人同事一个个先后走掉了，手机从初一响三声至十五再没响起。终日看管电视机也太乏味。这天深夜，一场绵绵秋雨淅淅沥沥落在小区花圃美人蕉叶上，滴答滴答沙沙声像似在倾诉缕缕愁绪，杰成闻雨声辗转反侧半夜难眠，不知怎地想起老家的美食五香麵，沾着乡土味的槟榔芋头，还有那香喷喷的溪鳓鱼，那味道真诱人生口涎。 早年搞不明白古人张翰只因思念莼鲈佳肴便要辞官收摊回故里，当官多好呵！那份辞职报告还衷情诉说一首《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 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 恨难禁兮仰天悲。顶头上司老齐王看了张翰辞呈不批也得准矣。 　　我现在年迈才理解张翰的思乡情切切，意恐迟迟归。榕城虽好，不是故里，当晚杰成便滋生了叶落归根回老家念头，真是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与老伴儿女几番商量，老伴本是闽南龙海人，已厌倦省城噪杂、人际关系冷漠势利眼，早有跟有福之州拜拜想法。儿孙他们爱在省城生活圈浸泡过日子，孙子会讲福州话，不会讲闽南语，有时嫌弃爷爷奶奶讲的闽南语是老土话。代沟是无法用铲车铲平的。于是乎，杰成携老妻于2018年晚秋时节回到岩溪镇老巢，二层楼房宅院围墙里有一小块园地可种些草菜，平日里能吃到家乡味道饭菜，乡音闽南语及鸡鸣狗叫声时常顺风传入耳。在这物欲横流时代能居住在长泰久安这方净土，遂了燕归巢、叶落归根心愿。 人生的运行轨迹有时像长江中华鲟，在五湖四海畅游九九圈之后，又得洄游到长江上游金沙江去，那里是中华鲟的出生地，生命的摇篮里有母亲留下一串生命密码，没齿难忘，脑电波一直在呼叫：鱼儿游回来吧！ 二 岩溪镇地理条件优渥，一条大溪水从北面大山沟闯出来，流泾岩溪镇地域时落差小，流水弯湾变得缓慢舒坦，蜿蜒西去与九龙江北溪汇合向东流入大海做波涛。大溪两旁是大片肥沃盆地，是大家人的饭碗，大集体那时，兴水利、扩农田，粮食收成好，社员一日三餐有一顿干饭吃，只是没啥零钱花，日子过得比那无米县地瓜县好一些。 　　陈杰成安顿好想找少年时要好伙伴同学聊聊，一打听剩下没几个，张三李四已入火炉化作一缕青烟散去，自叹人生苦短，有些人很快就走到人生终点站。很想吃一回溪鰛煮面线本乡村美食却吃不上呀，原来大溪里的溪鳁已在一九八八年消失了，这是老渔夫金波告诉他的。幸好溪鳓鱼还有存活着，杰成不时去菜市场鱼摊挑选几条溪鳓鱼回家煎煮下饭。 　　一日，闲来无事想起前年甘寨村委会有告知村民及出外谋生高就的诸位陈氏乡贤，捐资修缮年久失修老宗祠“瞻依堂”，达到某某数额刻上捐款芳名榜，村民很热心纷纷解囊捐资，杰成捐了三千元。瞻依堂去年已翻修好，杰成还未大驾光临，便开一辆电动车载老伴去瞻仰一下祠堂。 宗祠是什么图腾？是祭祀祖先先贤的主要场所，是存放灵魂的安息地，是看得见的根基血脉与乡愁。 瞻依堂座落在甘寨村巷口社，坐西北朝东南，始建于明朝，砖木结构，规格比平常祠堂大许多。当时建祠堂选用生长百年老杉木，在上梁安钉椽桷时候，钉子是用生长八年老毛竹头一截剖削成竹钉，放在大铁锅合粗砂粒热炒，又放在烧热桐油锅浸泡三天三夜，然后取出凉晒干，竹钉变得坚硬如铁百年不腐朽，铁钉易生锈反而不如竹钉耐用，再说那时中国还没有铁钉厂，只有使人毛骨悚然的东厂西厂。 　　甘寨村至今还留下口口相传一则佚事，说建瞻依堂上梁平钉椽子檩条时，一条蓬狮狗跑过来用狗爪在扒地上木盆里的竹钉，房梁上大徒弟见状忙喊：“师傅你看，狗在扒钉。”师傅转头俯视察看后说：“徒弟呀，你刚才要是喊狗在铲钉就好了，天机已被你一语成谶参定了。”徒弟不明白啥天机？师傅说：“你刚才说狗扒钉，日后甘寨乡里人丁最多不会超过九百丁；你刚才若是喊叫狗铲钉，今后甘寨人丁兴旺，可达到九千丁唔！”漳州府这一带的闽南语狗与九、扒与百、铲与千谐音也。那是个喜欢人多势众力量大的朝代。时光已过去六百年，民国明清往昔，长泰县发生过鼠疫、霍乱、饥荒、天灾，人口大减，“千村薜茘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是那年代的景象。新中国成立后甘寨村人口才逐步增加起来，如今甘寨村总人口已有四千也。 三 杰成把电动车停在祠堂大门外新建的戏台前，眼光开始搜索打量起来，以前祠堂大门外是破旧砖埕，如今全铺上石板材。大破三封四旧那阵风拉倒的两座高耸石旗杆这回没有重新树立起来。祠堂前的旗杆本是用来光耀门庭，彰显身份，照示世人，是取得功名的人杰才许可立旗杆，摧毁古物容易修复难矣，杰成对此感觉十分惋惜。祠堂周边原来低矮的民房、旱厕、猪圈柴草垛已不见，巷口社新建三四层新楼房比比皆是，小汽车嘟嘟响驶进寻常农家。这些以前做梦也不敢想呀。 杰成与老伴跨过门槛进入祠堂内，杰成对这陈氏祠堂即熟悉又陌生，上世纪六十年代甘寨祠堂用来做小学教室，有四个班级，杰成人之初便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那时小学生都是自己赤脚走路来上学，甘寨大队的女孩几乎没能到学校读书，一则穷困，二则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子读什么书呀？养大也是别人家的媳妇，没用。不像现在农村男孩女孩都能上学甚止出国留学，农村人对子女教育观念大为改变。 老伴持三炷香对厅后面神龛列宗牌位跪拜一番，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敬辞。 　　杰成又遐想起来了，那时大厅排着课桌椅，南面墙壁上挂张伟人像，左右用红漆写美术体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用黑墨印拓朱熹书写的一米见方大字：忠孝廉節。现在大厅横梁上重新挂上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陈林荣牌匾（陈林荣1902—1975）。政策法规放宽了。 那时在祠堂当过苏义先生的先后有萧八福、戴保家、谢长生、陈和龙、林忠烈……那时的乡村小学教员很清苦，住在祠堂边房，三餐自炊，真是校长兼园丁，老师兼敲钟。 　　有一年过六一儿童节，林忠烈老师给学生讲：做为新中国的儿童，长在红旗下，无比的快乐幸福。你们知道吗？美国黑孩子，天天饿肚子，走路没鞋子，睡觉没被子，穿着破裤子，警察狗腿子，拿着木棍子，要抓黑孩子，黑孩子哭鼻子……林老师还没讲完，杰成没举手就站起来说：“林老师，我也穿破裤子，走路也没有穿鞋子呀。”真是少年无畏直话直说矣。 杰成与管祠堂的老人老陈聊了一会儿，得知本县这些老教师已驾鹤西去，感叹无缘再见一面，从此吾无师长矣。 　　老夫妇告别瞻依堂，顺着宽畅水泥路去参观甘寨村部一边的甘寨小学，进入大门内，映入眼帘是两座三层教学楼，只闻书声琅琅，大操场上一百多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个个阳光亮丽，还有一群天真可爱的幼儿在学唱儿歌：“大汽车嘟嘟响，上来一位老大娘，我站起来把座位让，大家夸我好思想，我说学习雷锋好榜样……”校园内还有几辆小车，看来有的老师是开小车来传道授业解惑，真是鸟枪换炮走进改革开放新时代了。 两人不敢高声语，恐惊状元郎。杰成退出大门处悄悄的对煮饭婆讲：甘寨庵后山那里有座历史悠久皇龙宫，董奉山下还有座千年古刹良岩寺，另日我带你去朝拜一下，今日咱们先回家煮饭吧！ 　　甘寨村古称甘棠，据说名字出自于《诗经.召南.甘棠》。又说中国古代有个好成语：甘棠遗爱。好端端的名字不知哪年哪月改称甘寨？ 展望甘寨今日这片乡土，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2024年12月洪亮写于福建漳州 作者简介：洪亮地址：福建长泰县岩溪镇锦昌路240号手机（微信）：15396352470邮编：363902邮箱：hongxiaoyang250126.com 感谢洪亮老师授权发表，2024.12.14日清源一木编发于福建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