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从县城的农民到省城的大学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6年,是我最迷惘的一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月,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去世。悼念活动的那几天晚上,我常常去附近的县商业局仓库大院看电视。有一次,电视里播放党政领导人及首都群众向周总理遗体告别的新闻,我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3月以后,作为城关公社“五七农校”的所谓“学员”,在城东十里外的三义村呆了二百多天。这期间,没有多少值得记忆书写的东西。劳动是主要的,学习是次要的,而且政治学习多于农业知识的学习。</p><p class="ql-block">记得五七农校成立的当天晚上,在村南头的场院里,放映了电影《决裂》,其中“臭老九”——葛优他爸扮演的“教授”,还有他讲的“马尾巴的功能”那堂课,印象特别深刻。</p><p class="ql-block">很快清明节到了。一天夜里,村街上的广播喇叭意外地没有播放革命歌曲,而是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位男播音员的特别严肃的声音,“天安门事件”这几个字,还有“保留邓小平党籍”的句子,让我目瞪口呆,心头升起重重疑云。中国的政治现实,怎么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也说不明白?生活中的真、善、美,政治领袖和他的理论家,怎么往往又把它们打造成假、恶、丑?</p><p class="ql-block">4月中旬,请假去省城济南一周,当时在莘县古城镇中学当校医的大哥正在山东医学院进修。</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到黄河,第一次走进大城市。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短短几天,大见世面。</p><p class="ql-block">大哥陪着我逛了东方红(大观园)、大明湖,爬了千佛山、英雄山,喝了趵突泉啤酒,吃了狗不理包子……</p><p class="ql-block">还有,省城的大街小巷贴着不少政治标语,有打倒邓小平的,更多的是拥护华代总理。</p><p class="ql-block">那几天,多次进出山东医学院的幽静校园。青砖绿瓦的教学楼房,掩映在茂密的树林和绚烂的花丛中,食堂里的工农兵大学生,围在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天下大事。感受着美丽的风景,面对着风华正茂的工农兵学员,悲观压抑的我,心如止水,没有羡慕,更没有忌妒。我只是想,你们呀,真是毛泽东时代的“幸运儿”,亿万知识青年中的“佼佼者”!</p><p class="ql-block">7月初,朱德委员长逝世。没有多少悲哀,我只是感觉,他老人家也到年龄了,自然规律嘛,谁也抗拒不了的。月底,唐山发生7.8级大地震。我的心情确实有些沉重,但是并没有强烈的悲痛产生。</p><p class="ql-block">9月,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去世了。</p><p class="ql-block">我在农校参加告别、悼念活动。追悼会那天,我们列队进城去县一中操场,参加县级追悼大会。我没有“地要陷、天要塌”的感觉。沉浸在满脸严肃和哭哭啼啼的人海中,我也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没有成功。</p><p class="ql-block">冷漠又麻木的心有些许期待,希望国家,尤其是我自己的未来,能有所改变。</p><p class="ql-block">10月,“四人帮”倒台。“五七农校”改名为“五七农场”,少数几个农村学员转为农场职工留在了那里。我“毕业”回村。</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大队干部正忙何事,薛书记竟然好长时间没有找我,看来她没有兴趣知道我在农校的“学习”情况。我呢,只去了她家一次打个招呼。</p><p class="ql-block">与上农校前一样,我还是随意地出工,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其他时间就是读书,尝试所谓的“创作”,写了几篇赶政治时髦的所谓“小说”。现在别说再读它了,就是想起它的幼稚可笑,我都要脸红。那时,我有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作家梦”,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也能成为像契诃夫和巴尔扎克那样的小说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7年,是我最期待的一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月底至5月初,经人介绍,我以莘县发电厂临时工的身份,来到淄博市博山区的白杨河发电厂。我的工作就是给来自莘县电厂的两个工人师傅当助手,他们用工具切割、拆卸白杨河电厂的废弃旧锅炉,然后再通过汽车把一块块切割成钢板运回莘县广播站,听说广播站是要用这些废旧钢板换单位需要的铜质电钱。</p><p class="ql-block">这是第一次坐火车。晚上由济南上车,快半夜了才到达博山,入住了电厂的招待所。</p><p class="ql-block">干活不累,还有周末。休息时,我就逛街,有时陪着带队的广播站李叔到处搜罗瓷器制品。当地是有名的瓷都,茶壶、瓷碗、花瓶之类的东西多的是,李叔还谈不上收藏,就是选买些比较好的送人。我受感染,也买了两纸箱的瓷器,主要是各种形状的茶壶。</p><p class="ql-block">一个多月,一直住在电厂招待所,吃饭也是在招待所的食堂。白馒头而不是黄窝头,让我吃了个够。</p><p class="ql-block">上一年在五七农校,我开始记日记。现在,我继续着每天记日记。(如今,没有了大学前的几册日记。是我自己主动烧掉了,还是家里人随意地当废纸废物给卖了,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啦。)</p><p class="ql-block">这些日子里,我上街主要是逛书店,当然也买了几本文学批评方面的书籍,其中有评论《儒林外史》的。</p><p class="ql-block">对了,在招待所里,我通读了新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谈不上有什么思想收获,看它,就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p><p class="ql-block">大概是8月前后,县广播站李叔的爱人,城关公社教育组的负责人之一的翟姨,介绍我去城关完小“代课”数周,是四年级的算术课。</p><p class="ql-block">当时,城关完小与城关中学是一个单位,校长就是翟姨,南边是小学部,北边是中学部,共用一个操场。我的高中同学窦继忠,正好在城关中学教体育。他高中毕业后一直“代课”,不是这个学校,就是那个学校。</p><p class="ql-block">课余时间,我们俩经常呆在一起。我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各自的前途。他比我乐观,消息也灵通一些。</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在操场散步,继忠说:“听说以后上大学又要考试了,不知道今年的招生方式是不是会改变。”</p><p class="ql-block">去年,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北街的孙巧玲,“推荐”上了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的政治系。我说:“不可能吧?‘推荐’上大学已经多年,改变它不容易。”</p><p class="ql-block">继忠说:“还是提前做好准备才是。”</p><p class="ql-block">10月21日,先是听到广播,然后看到报纸——真的恢复高考啦!</p><p class="ql-block">说不上欣喜若狂,我只是觉得,我那暗淡无光的人生地平线,突然出现了鱼肚白,朝霞即将升起。</p><p class="ql-block">我要一搏,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逃离呆了三年多的“广阔天地”——尽管有着金色的麦浪,无边的青纱帐,以及潺潺流动的河水,袅袅升起的炊烟,我依然觉得它既陌生,又凄凉。</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与“广阔天地”格格不入;我的情,与“广阔天地”相隔千里!</p><p class="ql-block">我和继忠,开始准备自己的功课。我们到处找复习资料,频繁地进出母校,挤在水泄不通的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着过去熟悉的老师讲解着不曾学过的数理化……</p><p class="ql-block">当然,我们也兴奋地讨论各自要报考的学校与专业。一起商定,我们只能报考文科院校。他有体育专长,就报体育学院之类,我爱好文学,就报考大学的中文或历史系。</p><p class="ql-block">结果,报名前夕,继中突然改了主意。他说,“我考虑再三,大学我不报了,我就报中专了,把握更大些。”</p><p class="ql-block">我没说什么。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大学,最低也得是专科。</p><p class="ql-block">几年前,在去县郊的田间干活的路上,每次经过县师范学校,心里就会不由得想:“能在这里上学,出来当个小学老师,多好!”</p><p class="ql-block">现在,我已经不把“中专”放在眼里了。即使父亲退休后提供给我的“接班”机会,我更不想利用了,我天生就不是从医的料!</p><p class="ql-block">12月10日至12日,我熟悉的母校—— 莘县一中是考点。我稀里糊涂的考了三天。</p><p class="ql-block">很快,有了最初的惊喜——“初选”名单上,竟然有我!</p><p class="ql-block">有关方面没有公布高考成绩。肯定分数不高,我最终“名落孙山”,空欢喜一场。</p><p class="ql-block">还好,窦继中如愿以偿,考上了聊城体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8年,是我最拼搏的一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初春,莘县一中办起了高考补习班。</p><p class="ql-block">很快,我与高中同学吴平商议,又一起进了一个高中毕业班插班。很巧,这个变相的高考补习班,就是当年的高中十二级五班教室,与我的七班教室只有一墙之隔!</p><p class="ql-block">离校回村,劳动近四年,我又成了一中的“学生”,又几乎坐在了自己的教室里。</p><p class="ql-block">插班生中,除了吴平,还有一个“初选”时认识的张福运,家住城西的张屯村。</p><p class="ql-block">短短四个月,谈不上“悬梁刺股”,但用“废寝忘食”形容我的补习生活,十分恰当。</p><p class="ql-block">6月中旬,吴平的母亲突然脑中风,他只好放弃补习回家伺候病人。有一天,我去他家,他说,“海峰,考虑再三,我不参加高考了。你祝你马到成功!”</p><p class="ql-block">我又一次为“铁哥们”惋惜。本来是大学生的料子,继中上了中专,而吴平却放弃了高考,他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太大了。</p><p class="ql-block">7月7日至9日,第二次参加高考,考场还是在莘县一中。</p><p class="ql-block">高考过程中,状态不是很好。可能心理负担过重,感觉没有考好。最后一天,考试不记入成绩的英语后,准考证也弄丢了。</p><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我补习班的几个应届生来到我家,其中有我高中哥们翟建民的四弟,他对我说:“海峰哥,你政治考了80分!”</p><p class="ql-block">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教咱们政治的赵老师参加阅卷了,今天下午给学校的老师打电话了。”</p><p class="ql-block">几天后,高考成绩下来,我总分325分。填报志愿的分数线定在300分,少了77年高考的“初选”一关。补习的张福运,没有考好,落榜了。我所在的那个毕业班,40多个应届生无一人上榜。</p><p class="ql-block">当年,“县招办”就设在西街小学东院的县教研室。很快,路南县药材公司的外墙上贴出了全县高考上线榜,先是文科名单,后是理科名单。大概一百人左右,其中文科29人。尽管分数不高,但我户籍属于城关公社,所以文科名单第一名就是我。</p><p class="ql-block">那些天,有事没事,我都要去西街大街看一看榜文,身心的愉悦无法用语言形容。</p><p class="ql-block">填报志愿,考虑政治成绩最好,就报了本省院校的政治系。喜欢文学,为什么没有报中文系?我有自己的“小算计”——反正毕业后当中学老师的可能性最大,语文老师的作文批改是个特别辛苦的活儿。</p><p class="ql-block">8月下旬,从县招生办领到录取通知书——山东师范学院政治系。</p><p class="ql-block">9月初,由莘县汽车站坐长途汽车去省城,再坐接站的校车由济南长途汽车站来到山东师范学院报到。</p><p class="ql-block">不再是西街村的社员,也告别了“县城里的农民”身份。我的青年时代,在1978年的金秋时节,终于发生了可喜的转折——黑白电影又演化为彩色电影——苦闷与乏味的年月匆匆过去,充满希望的绚丽时光正在到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浪漫的大学生活,等待着已经21周岁的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选自《县城里的农民——一个回乡知识青年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2年07月27日(初稿)</p><p class="ql-block">2024年12月14日(改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