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家族往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01</p><p class="ql-block">寒风吹过,我感到浑身颤栗。天空阴沉沉的,雪花儿随风飘荡,落在我的脸上,融进了我的泪水中。寒风掠过几棵光秃秃的槐树,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父母坟上的枯草,经不住寒风的吹拂,摇摆着那孱弱的躯体,也似乎在轻声诉说着无尽的哀思。我静静地站在父母的坟墓前,任凭北方隆冬寒风的肆虐,任凭冰冷雪花的侵袭,心中涌动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表述的情感。山坡的四周是一大片宁静的墓地,大多数的坟墓前都立着一座墓碑。我知道,每一座墓碑都承载着一个家庭的记忆与悲伤;每一座墓碑都有着离我们远去的故事。在这一堆堆黄土下,长眠于地下的祖宗先人们,用他们的不朽灵魂,依然支撑着这片充满苦难的苍茫大地,依然与人世间的芸芸众生有着割不断的亲情。</p><p class="ql-block">我父母的坟墓前也矗立着一块石碑,记载着父母的生卒年月。在那时间仿佛静止的一刻,我所有的思绪都凝聚在了父母这堆小小的坟墓上,还有那块在寒风中挺立的墓碑。</p><p class="ql-block">寒冷裹挟着我的躯体,我的心脏逐渐紧缩,我的脸上不知是落满的雪花儿还是涌出的泪水,整个脸蛋儿冰冷的有些麻木。</p><p class="ql-block">父亲已在这堆黄土下待了三十六年,母亲也于十年前来到这里陪伴父亲。</p><p class="ql-block">站在父母的坟墓前,恍若看到了父母鲜活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刚进入甲辰的冬季,胞弟从遥远的北方发来信息,问我什么时候给母亲做十年忌日。我回答说,应该今年吧。他说,今年是咱娘走的第九个年头。我说,是啊,因为在我们家乡有一个风俗,就是老人走了后十年坟九年烧。九是数之极,所以就有十年坟九年上的说法。胞弟说,那就为娘做一次祭奠吧!我答应着,做吧!</p><p class="ql-block">与父母阴阳两隔,有时觉得父母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有时又觉得与父母很近。虽然那种遥远的距离如天地相隔,但是父母得音像却一直在儿女们的心里,似乎又很近很近。梦中与父母的相见,总不是那么清晰。然而,父母的音容笑貌却永远镌刻在儿女们的心里。</p><p class="ql-block">还有一种距离就是我长期住在南方,三千多里路回趟老家很不容易。每年清明节,到父母的坟前祭奠一次。而这次是祭奠母亲的重大活动,又恰逢老父亲百年诞辰日,我内心还是想回去看一看长眠于地下的父母双亲,向父母表达儿子对他们的思念之情,感恩父母的生育养育之恩。尽管我也七十岁的年纪了,但要尽到为人之子的责任。虽说不算什么担当,但我绝不因此留下终生遗憾。</p><p class="ql-block">风几乎停止了,雪花也有气无力地在空中飘零。天虽然阴沉沉的,但是雪花硬是被凝重的空气阻隔,还是停止了它对大地的亲吻,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它的天堂。那一片坟墓,包括我父母的坟墓,还有那一块块石碑,一时又处在静谧之中。落叶的槐树、杨树,还有披着一层灰尘和点滴白雪的松树,也不再晃动,整个墓林陷入了出奇的安静状态。我抬头望了望混沌的天空,灰色的天空已没有什么轮廓,偶尔有一两片白云或是黑色的云头在上空掠过。我眼前的雨落山,也被笼罩在雾霭之中。</p><p class="ql-block">“哥,回家吧!”我听到了胞弟的声音。</p><p class="ql-block">“哥,回家吧!”我的两个妹妹也一起喊我。</p><p class="ql-block">我转身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沉重的双脚,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跟妹妹弟弟们一起向村里走去。</p><p class="ql-block">那一夜,我开始做梦,梦醒后开始胡思乱想。</p><p class="ql-block">在梦中,我看到了父亲母亲走出了那座埋藏他们已久的坟墓。他们站在了我的面前,就像我站在他们的坟墓面前一样。父亲幽幽的眼神,轻声的话语,向我诉说着家族的往事。当我醒来时,极力回味着梦中与父母相见的过程,极力搜寻着父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似乎能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呼唤。但我还是清醒的意识到,这只是幻觉。父亲母亲已经离我而去多年,留给我的只有痛苦的深沉的回忆,还有那揪心的思念。那几天,我开始思索了很多有关于家族和父母的往事。也许这些往事没有明确地答案,但是我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地翻腾这些往事。也就从站立在父母坟墓前的那一刻起,抑或是从给母亲做完忌日的那天晚上起,我的心里再次驻进了父母生动而又鲜活的影子,虽然多年来父母一直在我的心里,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父母的灵魂占据了我的脑海,使我本来脆弱的情感再也无法控制。眼泪过后,我开始审视自己的家族,也开始追溯父母平凡的生命过程。我早就说过,父母虽然平凡,但他们绝不是平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03</p><p class="ql-block">如果说家族,我只能从我爷爷说起。即便是说到爷爷,我也不知道爷爷的一生是个什么状况。父亲在世时很少提及爷爷,对爷爷的一知半解还是父母亲支离破碎的叙说。现在要写家族,很多是我的臆想。譬如我知道我爷爷是祖宗单传,但我的近支股的大爷姑姑们都称我爷爷为五叔。我的父亲老少爷们都称为二叔二大爷或二哥,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大爷。多年前,我就想一一解开这些秘密。然而,这些秘密还是随着时间的沉没而无法找到答案。前几年村里修家谱,我曾为这个十分苦恼过。父母亲走了多年,又没有留下可供参考的家族数字,我非常懊恼自己,痛恨自己从事了大半辈子的文字写作而没有挖掘到祖宗的资料。尽管如此,我仍然不甘心,只好把从父母亲嘴里听到的有关爷爷及爷爷以上的祖宗逸事,用拙笔再现出来。即便不是真实的历史,我也会当做真实的故事来写。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安抚父母的在天之灵;也许只有这样,我的心绪才能得以平复。</p><p class="ql-block">“木匠铺子”是村里人对我家族的称呼。我爷爷在这个“木匠铺子”家族里是个另类,他在同宗兄弟中排行老五,同辈中是最小的一个。他的那些叔伯兄弟差不多都是木匠。因此,他的那些叔伯兄弟的后代们,大多也继承了祖宗的木匠家业。到我这一辈,我的几个近支哥哥们都是远近闻名的木匠。我想应该是我爷爷的爷爷也或是再向上的祖宗肯定是个木匠,要不我们的家族绝对不会有“木匠铺子”称谓。我在十几岁时,就想跟着哥哥们学做木匠活儿。那时我很期望成为“木匠铺子”的一员,也很想继承先祖们的遗志。当我读了课本鲁班的文章后,我曾设想我的家族很有可能是鲁班的后代。两千多人的大村子,很多木工,但都敌不过“木匠铺子”的活儿。我那远房二大爷在八十多岁时还没停下手中的木匠活儿。1978年我结婚时,快七十岁的二大爷坚持为我们做结婚用的家具。“木匠铺子”不光是在村里有名,就是四邻八乡也很有名气。周围四村一说到我村的“木匠铺子”都交口称赞。在孩提时期,我也曾为“木匠铺子”而骄傲。所以,我在懂事不久,就萌生了做木匠的想法,我甚至想向父母亲要钱置办木匠工具。</p><p class="ql-block">“没钱买那些家把什。”父亲一口拒绝了我的请求。</p><p class="ql-block">“你还是先上学,下了学以后再说。”母亲也不支持我的梦想。</p><p class="ql-block">虽然没有实现我的愿望,但我对木匠活儿的兴趣却很浓厚。尤其是那拉大锯的声音,简直就是一首绝唱。两个大人把固定的木桩解成一块块木板,那种优雅的动作,那种悦耳的大锯与木板的摩擦声,曾让我一次次怦然心动。他们叉着双腿,你来我往熟练地来回拉锯,不时地说着笑话,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力气活儿。我常常在一旁看着大人们把圆圆的木头解成一面面木板,也用手抚摸着那些散发着温度的木板,赞叹他们的伟大。我请求拉上几锔,怎奈年小气门儿不足,根本拽不动那把夹在木头里的大锯,惹得大人们一阵哄堂大笑。</p><p class="ql-block">也许我对木匠活儿有种兴趣,也许是因为祖宗传下来的“木匠铺子”对我的吸引,或许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基因,我对从事木匠的家人们很敬重,就是在外边见了做木工活儿的师傅们也敬重三分。1976年,我省吃俭用购买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那时候我每月32块钱的工资,买一辆大金鹿得花51块3毛钱。等我凑够了钱,就去找公社领导要了个指标,终于骑上了崭新的大金鹿。我对车子进行了包装,用牛皮纸包住了大梁以及容易磕碰的地方,刷上了清漆,请人做了个挂兜放在大梁上。可想而知,我对这大金鹿的喜爱程度。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句笑话说,宁可借老婆也不借自行车。所以有人借我的车子我都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也因此很多人说我小气。然而,一天我回家,近支的一个兄长过来找我,说要借我的车子出个门。我当然不同意,不仅仅是舍不得,我还要天天骑着去公社上班呢!</p><p class="ql-block">“大弟,”兄长放下身价说,“我就一天,明天下午我就回来。”</p><p class="ql-block">“去哪里?”我问兄长。</p><p class="ql-block">“清泉。”兄长说,“你看咱家有亲戚要我去做点木匠活儿,十多里地呢,我带着些家什又不方便。”</p><p class="ql-block">“哦。”兄长一说到木匠活儿,我的心就动了一下。</p><p class="ql-block">出于对木匠活儿的的喜爱,我还是选择了对木匠师傅的尊重,就把车子借给了他。谁知,这位仁兄一去就是五六天,害得我天天走七八里路去上班。要不是有那份木匠情结,我怎么会把心爱的大金鹿借给他呢!</p><p class="ql-block">我爷爷为什么不会木工活儿?当然我父亲也不会。“木匠铺子”的人不会木工,总感觉有些说不过去,也对不住“木匠铺子”的称号。但事实就是我爷爷不会,我父亲不会,我也当然没学会。一次我问起父亲,他也说不出具体原因。</p><p class="ql-block">“总之,木匠活儿在我们这一支失传了。”父亲幽幽地说。</p><p class="ql-block">我没有再考究失传的原因。对我家来说,或者对我来说,这个已经不很重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