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线建设》第五章：狼犬

宦民

1969年，9岁的李翔随父母从省城来到深山老林支援国家三线建设，两年了，李翔逐渐适应了山区生活，故事就是从这个时间节点切入的…… 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给炎炎夏日带来难得的清凉，彩虹横天，绕山而显，仿若给那婀娜的群山披上了美丽罗衫，显得更美、更秀、更灵，更加格外的生机盎然。 山峦林木葱郁，鸟儿欢快鸣叫。 然而，司空见惯的李翔却没心情欣赏这山川美景，全身被雨水汗水浇透的他肩挑一担柴火，满脸疲惫地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追赶着一同前来并已走远的砍柴队伍。 随着体力渐渐不支，李翔与大伙的距离越拉越远。十几里山路，眼看再翻过前面小山梁就到家了，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翔实在是走不动了。往常不这样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李翔无奈停下脚步，放下肩上担子，将累得浑身骨软的身子扔在山间小路旁的草窠上。 汗水，雨水，泥水将他装扮成土地爷一般，他张口喘着气，眉清目秀的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恐慌的泪水...... 一个廋骨伶仃，身体单薄的十一岁男孩形单影只待在深山老林里那是相当危险的，李翔害怕得都快急哭了。 随身带的干粮没了，水壶也空了。他别无选择只能停下来歇歇脚了。倒在草窠上的李翔全身酸软像散架一般，不争气的眼皮上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李翔醒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紧接着又吓得跌坐在地上。 原来，李翔刚准备迈步，倏然定眼望去，一条麻绳粗的毒蛇正盘身霸占在路中间，挡住了回家的路。 相距仅有几步之遥的毒蛇虎视眈眈紧紧盯着李翔…… 俗话说，盘身的毒蛇最可怕。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李翔不知所措，惊恐万状。 他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两腿发软，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砍柴刀，但瞅着已盘身处在攻击状态的毒蛇，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翔与毒蛇对峙着。 毒蛇早已发现李翔，它把头高高地翘起，晃动着脑袋，狡黠的吐着呲呲作响的血红信子，眼睛里透着一股微微的凉光，它盘着身子，死死盯着李翔，像一张拉紧的弓箭，它好像看透一切，露出两颗青白獠牙，牙尖滴着翠绿的毒液，它身子往前一伸，倏然张开嘴，嗖嗖蹿出，直奔李翔而来.... 盘身，翘首，张嘴，亮牙，弹起，毒蛇首先发起攻击。 眼看着毒蛇就要咬着李翔........ 就在李翔吓得瑟瑟发抖的千钧一发时刻，突然，毒蛇身后蹿出一个庞然大物，它勇敢无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俯冲，将毒蛇拦腰咬住，再一个豹子甩头，直接把毒蛇抛向山涧。 庞然大物随即向惊魂未定的李翔扑了过去....... 被庞然大物扑倒在地的李翔惊吓得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李翔再次醒来，太阳已经偏西。 一直守候在李翔身旁的庞然大物看见李翔有了动静，马上温顺地跪卧在他的身边。 李翔睁开眼，望见庞然大物就像看见亲人一样，他激动地搂着它的脖子：“黑子，黑子，你可算来救我了。” “你死那去了？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呢？我要有一个三长两短，谁给你红烧肉吃啊？” 他不停地捶打着黑子，又冲着黑子佯装怒骂道。 黑子也不答话，欢快地摇着尾巴，两条前蹄顺势轻轻一提，很亲热地搭在李翔肩膀上，又伸出臭烘烘的舌头在李翔脖子上舔来舔去。李翔眼里含着泪花，将小脸蛋紧紧贴在黑子的身上...... 被李翔称为黑子的庞然大物是李翔眷养的一条家犬。 它可不是一条普通的看家护院小黄狗，而是一条体型硕大的狼犬。它立耳垂尾，威武强劲，目光如炬，四肢有力，通体散布着油光铮亮的黑毛。 黑子生性凶猛，脾气暴躁，时不时散发出一种狼的野性。正因如此，三五个壮汉根本无法靠近它。 黑子是李翔捡来的，刚抱来时比家猫大不了多少，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经过李翔精心饲养，黑子的体型已经有半个人高了。黑子的智商比普通家犬高出不少，也更通人性，黑子认准谁了，就死心塌地，所以，它在李翔面前服服帖帖，马首是瞻。 黑子可是李翔的宝贝疙瘩，每次上山砍柴都会带上它。它时而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充当开路先锋，时而又围着李翔寸步不离。 有黑子在，李翔上山砍柴心里就踏实多了。 在回家路上，黑子看不见李翔身影，它疯了似的，调头往回一路狂奔，这才有了开头惊心动魄一幕。 “好了，好了，别闹了，还要赶路呢。”李翔拍拍黑子，冲着黑子说道。 与黑子亲热嬉戏打闹一番过后，李翔的心情大爽，压在身上的疲惫也烟消云散，他肩挑柴火，疾步向家走去..... 　　山坳里。 躲在树阴下的李娜望着出山口翘首以盼。 山垭口一个小黑点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 “哥” 李娜挥舞着小手臂。 率先来到李娜身边的是黑子。 黑子围着李娜摇头摆尾直转圈圈。 李娜不喜欢黑子，她烦它。 看见讨厌的黑子，李娜踢了它一脚。 黑子顺势把整个身子立了起来，比李娜还高。 它估计是想逗逗李娜。 李娜跺跺脚：“哥，你看黑子啊。” 随后气恼地挥动小手又给了黑子一拳。 “黑子，不许欺负我妹妹，小心我揍你。” 李翔加快脚步来到李娜身边。 “哥，柱子，虎子，独眼龙，刀疤他们早都到家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李娜关切地问道。 光着膀子的李翔来不及搭话，他放下担子，用脱下来的小背心擦了擦脸上流淌的汗珠，然后从柴火担子上取下一个小饭盒：“给，这是我在路边采摘的野草莓，可甜啦。” 李娜从哥哥手里接过饭盒，打开一看，啊，满满一饭盒红彤彤的野草莓。 看见这么多的野草莓，李娜欣喜诺狂。 满脸喜悦的李娜想替哥哥分担点劳累，她走近柴火，试着想挑起哥哥放下的担子，但柴火太沉，李娜实在扛不动。 “干嘛砍这么多，少砍点啊。” 李娜心疼哥哥。 李翔兴奋说道：“我今天找到一个好地方，那个地方的柴火全是耐烧的继木，我明天还去。” 李翔砍柴的山林属于人民公社的，漫山遍野的成材林都是不允许砍伐的。李翔需要翻过几道山梁跑到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山，然后自己去寻找些野树来砍。其中继木材就是最理想的柴火。 “哥，你这是怎么了？全身都是泥？”李娜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问道。 “哦，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翔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他担心妹妹告状，万一爸爸知道自己遇到毒蛇，下次肯定不会让他再上山砍柴了。 “走，回家去。”李翔怕妹妹深究下去，忙岔开话题，重新挑起柴火。 兄妹俩带着黑子欢快地往家走去....... 李翔的家在一个叫“石叽头”的山坳里，山坳旁有一条通往省城的公路，公路边两条曲曲折折的双溪河蜿蜒绕着石叽头流向远方。石叽头群山环抱，依山傍水，少有人涉足的原始森林绵延看不见尽头。一排排新建的干打垒房子在石叽头星罗棋布。山坳里，有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奶奶庙，摇摇欲坠的奶奶庙竟然挤进去七八户人家，这些人家都是从省城飞机制造厂下放到山区支援国家三线建设的，李翔一家同样如此，李翔一家五口人占据着靠东头的一间八九平米的房间。这就是李翔的家。“家里有吃的吗？”李翔一进家门就急切开口问道。此刻要是有一块香喷喷桃酥该多好啊。李翔饿坏了。“只有一些冷饭团。”李娜望着哥哥。李翔急急地从锅里抓出一把饭团，随手塞进同样饿得直吐舌头的黑子嘴里。“我告诉爸爸，你又给黑子喂饭。”“你告呗，爸出差不在家。”李翔冲妹妹扮了一个鬼脸。李娜抿抿嘴。“你还有桃酥吗？”李翔逗妹妹。“你自己的呢？”“早吃没了。”“我也没有了，不过我还有一颗米老鼠奶糖，我去拿。”李娜不小气。她边说边跑枕头底下找出一把小钥匙。“哈哈，你的钥匙藏这里啊？”“哥，你坏。”李娜嘟嘟嘴。李翔家实行军事化管理，买回来的零食平均分配，然后各自管理。李娜用钥匙打开自己的小抽屉，一颗诱人的上海米老鼠奶糖呈现在他们面前。李翔拿起糖，剥开糖纸，却又不舍得下嘴了。“哥，你吃，我不吃。”李娜催促道。“啊。真香！”李翔把手里的奶糖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随后他把糖果又包了起来，放回原处。“这颗糖是属于你的，我不能吃。”李翔盯着奶糖，有些欲罢不能。李娜看出哥的心思，又把糖放回李翔手里。“吃吧，我给你吃。”“真吃？”“真吃啊。”“好吧，下次我还你一颗。”李翔边说边拿起奶糖放嘴里，“嘎巴”，李翔咬下一小块，手里剩下一大块给了李娜。“这块大的给你。”“不，你全吃了。”李娜说道。“不行”李翔态度坚决。“那我留着下次吃。”李娜说着想把剩下的糖果用糖纸继续包起来。“吃吧，吃吧，我听妈妈说，爸爸这次是去上海出差，明后天就回来了，除了奶糖，说不定爸爸还能买回来动物饼干，上海城隍庙五香豆和肉松呢。”李翔哄着妹妹。经李翔这么一说，李娜最终将奶糖放进了嘴里。李翔舍不得将糖果嚼碎，他把奶糖含在嘴里，享受着糖果的芳香....... 太阳渐渐从高处落下，夏季雨后的晚霞色彩斑斓，仿佛一瓶瓶各种颜色的颜料打翻泼洒在天上，把傍晚的天空渲染成一幅幅活的画卷，堵住了太阳。眼看天色已晚，李翔纳闷。“咦，妈妈今天怎么还没下班？”李娜接过话，嘀咕道：“哦，我忘了，妈妈说，今天晚上要开会，说是要斗私批修，晚饭让我们自己解决。”“哦，好吧，我来做饭。”李翔有些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别看李翔才十一岁，烧火做饭已难不住他。“你想吃什么？”李翔讨好妹妹。“红烧肉。”李娜脱口而出。每月凭票供应才半斤猪肉，平时家里怎么可能有肉呢？李娜这是在故意为难哥哥。“刁难无效，完不成，再重新说过一个。”李翔感觉妹妹是在画饼充饥，轻轻笑道。李娜眨巴着一双小眼睛：“那，红烧鲫鱼，如何？”红烧鲫鱼确实是李翔家的家常菜，上桌机会也比别人家高出不少，这与李翔父亲李玉龙喜欢钓鱼有关。李玉龙只要不出差，每遇周末，他会带上一套特制钓鱼工具，骑上自行车，跑几十里山路，在河边一蹲就是一天，傍晚收工时，很少空篓而归。“爸爸不在家，家里哪来的鱼呢？你又不会钓鱼啊。”李翔回了一句。很显然，李娜又在恶作剧。“我想吃炒鸡蛋，这总可以吧？”李翔微蹙眉头，听着妹妹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他露出一丝苦笑。李翔不再理会难缠的妹妹，他径直走向用几块破砖头垒起来的临时炉灶，准备劈柴生火做饭。李娜看见放在一旁的菜篮里半个南瓜，小嘴撅得老高：“又吃南瓜？难吃死了。”常年累月的南瓜汤，红薯饭确实让幼小的李娜厌烦透了。“别闹了，今天我在米饭里少放一些红薯丝，你满意了吧？”李翔劝妹妹。李翔的父母都是职员，每月粮食定量只有26斤，所以，每次做饭都会在大米里参杂一些不用凭票供应却实在难以下咽的红薯丝，要不然全家人都得挨饿。李娜吃饭时，常把难吃的红薯丝挑出来，为这事，李娜没少挨骂。“这样吧，你今天挑出来的红薯丝我用大米饭跟你换。”李翔再次作出让步。“我不，我就不，要吃鸡蛋嘛，我就要吃鸡蛋嘛，家里又不是没鸡蛋。”李娜带着哭音不依不饶说道。家里确实有鸡蛋，那是十几只下蛋的芦花鸡贡献的。李玉龙养鸡有一绝，他能训练得让散养在野外漫山遍野的芦花鸡乖乖跑回鸡笼里下蛋。鸡蛋是家里改善生活的重要来源，由李玉龙严格管控，没有李玉龙的“批条”，至少李翔不敢擅作主张。“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剪刀锤子布，谁赢听谁的？”李翔准备豁出去挨骂了，他实在不忍心让妹妹太难过失望。“好呀，好呀，但你得让着我。”李娜破涕为笑。“一，二，三，剪刀锤子布”李翔发出口令。“哈哈，我赢了。”李娜高兴得蹦了起来。李翔从鸡蛋筐里挑选了三个鸡蛋。“我们做油煎荷包蛋吧，每人一个。”李翔提议道。“好呀，不过这个大的归我。”李娜眼尖，把一个大点的鸡蛋首先抢在手里。“哦，弟弟跑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兄妹俩光顾着争吵了，把弟弟给忘后脑勺了。“我知道他在哪玩，我去找。”李娜自告奋勇。 在石叽头山脚下，有一条山洪冲积而成的小水沟，在水沟里的鹅卵石下，经常会有一些小手指粗的野鱼藏匿其中。李堂放暑假没地玩，常会拎着一个罐头瓶子，与小伙伴们一道跑此逍遥。今天，李堂与小伙伴们又来到了这里。李堂是抓鱼高手，不一会儿，他已从石头缝底下翻出几条小鱼。不曾想，小伙伴张军走过来：“毛主席教导我们，备战，备荒，为人民。你这些小鱼用来备荒了。”他说着说着拿起李堂放在草地上瓶里的鱼就想占为己有，甚至骄横又甩出一句：“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李堂那受得了这种气，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他怒火中烧：“毛主席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然后冲上去与张军厮打扭成一团，张军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摔进水沟里。笑得前仰后合的李堂指着张军嘲笑道：“怎么样？打不过我吧，要论打架我是你祖宗。”恼羞成怒的张军从水沟里爬出来，他也不纠缠，拽着李堂手臂狠狠咬了下去，然后撒丫子溜了。“二狗子，打不过就咬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别跑呀。”李堂胖墩墩的，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哪能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军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我怎么收拾你。”李堂冲着草地上的空罐头瓶子踢了一脚，愤愤往家走去......“咔嚓”一股惯性从门外传来，胖乎乎的李堂与急匆匆往外奔的李娜撞了一个满怀。“啊呀”李娜被撞得头晕目眩，两眼直冒金花，身子向后趔趄好几步，差点蹲地下了。从外面回来的的李堂正是李翔和李娜的弟弟。李翔与弟弟李堂在性格脾气上可谓大相径庭，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兄弟俩用一文一武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李堂的身体比哥哥结实多了，八岁的李堂个头都快撵上哥哥了，胖乎乎脸蛋全身都是肉。别看李堂虎头虎脑，但从小就鬼灵精怪，身手灵巧，下河摸鱼，上树捉鸟十八般武艺样样会来几下。尤其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居然还有一些内秀。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学唱八个革命样板戏的文艺演出上，李堂不显山不露水，上台一亮相，有模有样的京剧唱腔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令台下小伙伴们捧腹大笑，惊掉下巴。李堂在京剧方面所展现出来的天赋确实相当惊人，京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海港》、《沙家浜》、《奇袭白虎团》里面的台词他都能声情并茂哼哼几句，对于京剧里的唱、念、做、打等基本功，也没人教他，他照样能摆弄几下。他饰演《沙家浜》里的胡传魁简直惟妙惟肖，并成为他的经典之作，也让他名声大噪。后来凡认识或遇到他的大人小孩常会说一句：“胡司令，来一段。”加上他肥头肥耳胖敦敦的外貌确有点像《沙家浜》里的胡司令，从此得一绰号“胡司令”。久而久之，人们就只知道有一个会唱京剧的胡司令，他的大号反而没多少人知晓了。李堂会唱京剧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惊动了地区京剧团。地区京剧团三番五次派人来考察，都一致认为李堂是一个好苗子，他的身体条件和嗓音非常适合扮演京剧武生，几次都想把李堂接走。在京剧表演艺术中，生、旦、净、丑四个行当中，生行当是排第一位的，而且，武生仅仅次于老生，换句话说，李堂一旦进入京剧团，意味着是作为台柱子来培养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况且地区京剧团向李堂母亲刘英华保证，李堂只要进了京剧团，马上就给办理正式参加工作手续，一切吃喝拉杂京剧团全管，还发给生活补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天大好事，可刘英华借孩子太小为由，甚至宁可背负耽误孩子前程，鼠目寸光等说法，就是始终不松口。这世间的有些事儿真是有理也说不清，有些事儿有时没有一定的为什么，刘英华的想法非常简单，只是不愿意让儿子离开自己半步，要苦，全家人也在一起苦。李堂无所谓，只要有地方玩，在那都是玩。他是一个让人讨厌又令人喜欢的淘气包，他调皮捣蛋远近闻名，弄出来的恶作剧常令人哭笑不得又觉得很可爱。只要他在场，要么腥风血雨，要么欢歌笑语，几天不见他又想他，真看见他却又烦他。他常惹事，爱挑事，却又不怕事，同龄的小伙伴基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遇到比他大几岁男孩挑衅，他也敢冲上去掰掰手腕，即便明知打不过，也不胆怯退缩，鼻青脸肿反而成了家常便饭。说来也怪，他调皮打架从不欺负比他小的男孩，更不会与女孩子发生纠葛。其实，作为男人，他可以长得不帅，但一定要有血性。男人的血性是怎样炼成的？男人的血性是打出来的，是在童年时期这种打打闹闹中百炼成钢。李堂调皮捣蛋是他的天性，他骨子里是那种，别人给他一拳，他非要还回去两拳，哪怕打不过别人。而哥哥李翔则不是这样，别人打他，他只会选择防守躲避。所以，李堂与别人打架既不拖累李翔也从不找哥哥当帮手，因为他知道哥哥李翔根本就指望不上。 气鼓鼓从外面回来的李堂，一进家门，不像往常那样直囔囔饿了，也不搭理哥哥姐姐，而是直奔水缸，李翔一把没拉住，几茶缸冰凉井水已灌进肚里。李翔一看李堂的架势就明白他八成又在外面闯祸了，而且估计吃亏不小。“你这是从哪钻出来啊？全身脏兮兮的。”李翔疑惑地问李堂。只见李堂小脸蛋乌漆嘛黑，一件小背心搭在肩上，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小花裤衩湿漉漉的，手里拎着一双沾满泥巴的塑料凉鞋，泥浆糊满了一双小脚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从老鼠洞里爬出来一样。“抓鱼去了。”李堂杵立着，大口喘着粗气。“鱼呢？”“被二狗子抢走了。”李堂满脸不甘之色。二狗子实际叫张军，和李翔家一样，张军一家也是从省城来的。刚来时，彼此都不相识，只是见他成天像一条小狗一样围着他几个姐姐乱转，所以小伙伴们暗地里给他取了一个“二狗子”外号。张军是李翔的同学，比李堂大几岁，就住李翔家楼下，平日里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张军有五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男孩。在家里，他是父母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头顶上怕吓着，他还是姐姐们手掌上的一块玉，搁手里捧着怕摔了。父母的溺爱，姐姐们的娇惯，使他从小就娇生惯养，在同学和小伙伴们面前也时常流露出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然而，小伙伴们不吃他这一套，甚至变着花样捉弄他，李堂就是其中之一。别看张军大几岁，要论打架，张军占不着上风。“我非要让他跪地求饶。”李堂双拳紧紧握起，胖嘟嘟的小胳膊就差青筋暴起。李堂是一个从不肯吃亏的家伙，他有仇必报，而且马上就报，绝不拖延，他一定要让张军付出代价。“不就几条小鱼嘛，又不能吃，干嘛生那么大气。”李翔安慰道。李翔最怕打架，他生性敏感内向，即便是别人打架，他看见了，自己腿肚子先哆嗦。“哥，你看，这是他给咬的。”李堂抬起胳膊，脸上闪过痛苦表情。“哎呀，二狗子也太狠了吧，难怪属狗的。”看着李堂胳膊上大块青紫色，李翔心疼得眼眶都红了。看见哥哥护着自己，李堂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李堂抽了抽鼻子，用厚厚手掌抹了一把眼泪，猛地抬腿就要去解栓住黑子的绳子。李翔一愣，随即大惊失色，他知道弟弟想干什么。黑子看见李堂向它走来，跪卧的身子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它抖了抖全身，两条前腿抬得老高，它想迎接李堂的拥抱。“跟我走。”李堂拍了拍黑子，冲它发出简短指令。只见此时的黑子，黝黑发亮的毛发全都竖立起来，不停地对着门外狂吠，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仿佛出鞘的利剑。黑子生性凶猛尽人皆知，甚至上班的大人们看见它都会退避三舍，躲它远点；上学的孩子们听见它的吼声估计能吓出半夜尿床。黑子从小任性，脾气暴躁，还时不时散发出一种狼的野性，谁把它惹急了，它又嚎又叫，甚至扑上去又撕又咬，弄得大人小孩一提起黑子就谈虎色变。上门告状成了李翔家的家常便饭，而一旦有人告状，李翔父亲李玉龙绝不手软，此时的黑子免不了被李玉龙关在家里一顿狠揍。挨打之后，它会老实几天，接着又暴露出狼的野性，最终引起民怨民愤。李玉龙长年出差在外，不可能天天守在身边管束黑子，久而久之，黑子成了李玉龙的一块心病。李玉龙曾三番五次狠心把黑子带进深山老林想丢弃掉，奈何它又寻原路返回，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万般无奈的李玉龙只好每天把黑子拴在门前歪脖子树下，免得它在外惹是生非。李玉龙的这一举动给仇恨黑子的人带来了复仇机会。一天，吃过黑子亏的几个愣头青有备而来，他们手持木棍想置黑子于死地。愣头青不敢正面攻击，偷袭是他们的唯一选择。他们悄悄接近被拴在树下的黑子，趁它不备一顿乱棒，黑子被揍得凄惨哀嚎。愣头青们毫不留情，接着又痛下杀手，黑子被绳子拴住，根本没有还手机会，一番呻吟惨叫过后，躺在歪脖子树下奄奄一息...... 正当愣头青们洋洋得意商量着该如何把黑子吊在歪脖子树上开膛破肚时，不知何时，遍体鳞伤的黑子突然奋力挣脱绳索，站了起来。摆脱绳子束缚的黑子彻底怒了，它面露狼犬的凶相，瞪着血红的眼睛，呲牙咧嘴，口涎乱飞，满身毛发根根竖立起来，两条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黑子要绝地反击了。伴随着“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黑子目光陡然一寒，身形一晃，矫健的身躯犹如龙卷风般转眼间就扑到愣头青们面前。黑子战意升腾，全身肌肉绷紧，仿佛一块块钢板附着在身上，它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豹子，小心！”另一个愣头青脸色苍白，内心恐惧地对着一个叫“豹子”的同伴大声喊道。豹子背对着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叫“大军”伙伴眼看豹子要吃亏，快步冲向黑子，想用手中的棍棒阻挡住黑子。没等大军出手，“嗷！”黑子瞪着充满怒火的大眼睛，大喝了一声。黑子的怒吼，让大军眸光黯然，脸色都变了，吓得手中的棍棒直接掉落在地上。黑子气势如虹，它身上所散发出来恐怖气息以及浓烈的杀气，使大军脸色煞白，从心底里惊颤不已。大军颤抖的双腿不由自主踉跄连退三步。杀气四溢的黑子凶狠地把豹子扑倒在地。“哎呦！”毫无防备的豹子惨叫一声，仰面朝天重重砸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嗷”黑子又是一声嚎叫，攻势更加凌厉。它凶巴巴地挥舞着利爪，张开满口獠牙的大嘴，朝着豹子小腹下的命根子......黑子真要一口下去，不仅要撕下一大块肉，肯定能使豹子下体血肉模糊，露出瘆人的白骨，弄不好会让豹子从此过上生不如死的太监生活。看来绝非“不死脱层皮”那么简单。黑子简直要弄出人命了。“黑子，不许乱来！”关键时刻，刚下班回家的李玉龙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对着黑子如雷一般的厉斥之声由远而近传来。黑子最怕李玉龙，当它听见熟悉又令它恐惧的声音时，就犹如在战场拼杀的军犬听见军令，黑子的利爪悬在半空中戛然而止。黑子“嗷”一声，心有不甘地停止了攻击。李玉龙扔掉手中的自行车，飞奔上前，他冲着黑子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快步跑到豹子身边，轻轻扶起豹子。“呜呜”二十几岁的壮小伙早已不管不顾，也根本顾不得什么事关男人尊严的脸面，趴在李玉龙身上嚎啕大哭。豹子实在是被黑子的强悍与霸气震惊得目瞪口呆，吓得“哇哇”大哭。要不是李玉龙及时出现，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你没事吧。”李玉龙心急如焚关切问道。“没事，没事，谢谢李师傅。”豹子结结巴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天谢地，幸亏没酿成大祸，万一豹子真被黑子咬残废了，这可如何是好？李玉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站在一旁的其他几个愣头青面对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最让他们始料未及和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已被打死的黑子居然活过来了，甚至还能表现出如此强大攻击力。他们面面相觑，感激地望着李玉龙，此时的他们早已吓得没力气说一句感谢的话了。这场人犬大战，最终以黑子遭受重创，愣头青们安然无恙而落下帷幕。 其实，日常生活中的黑子并非不通人性一无是处，它在熟人面前很少露凶相，表现得十分温顺。它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也算是苦出身。李翔家粮食不够吃，黑子每天也同样有定量，半饥半饱的黑子只好常在邻居家乱跑乱窜，尽管各家生活都很清苦，但大家都从嘴里省出一口喂它。同一趟房王师傅的家境富裕，黑子一待就是大半天赖着不肯离开，房屋东头马阿姨家也是黑子常光顾的地方，马阿姨心地善良，看见黑子饿得直吐舌头，总能翻寻出些吃的塞进它嘴里。黑子知恩图报，为邻里们站岗放哨，如果谁敢欺负挑衅它的主人，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会义无反顾扑汤蹈火。李翔非常清楚黑子的秉性，它是一个脾气暴躁，行为凶悍又忠于主人的家伙，如果真让李堂牵着出去教训吓唬张军，肯定非惹出事端来不可。李翔一想起父亲李玉龙临出差前的嘱咐，就更没有理由任由李堂带黑子出去干这些没用的蠢事。李玉龙每次出差前，最不放心也是黑子。畜生与人还是有差异的，一旦黑子发起疯来，常常没有分寸也不考虑后果，尤其在李堂的挑唆下，黑子弄不好就会惹出天大动静。所以，李玉龙给李翔李堂兄弟俩定过一条铁的规矩，没本事就老实在家待着，别总想着挑事，一旦惹事就别怕事，无论在外闯多大的祸，都自己去承担擦屁股，天大的亏，打掉的牙，自己往肚里咽，绝不允许牵黑子出去把天捅破。因为李玉龙知道，黑子简直就是一个火上浇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 被李堂一闹腾，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分，屋里昏暗的灯光下，静静映照着李翔兄妹三人的面孔。李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真怕李堂牵着黑子又出去闹事。“别再出去了，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油煎荷包蛋。”李翔开口对李堂说道。李堂是一个吃软不吃硬家伙，无论在外如何被欺负，也从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可当想起自己在外调皮捣蛋狼狈不堪时，每每都是最亲近的人安慰他，心疼他，关爱他，呵护他，既不会抛弃他更不会嘲笑他。他知道哥哥姐姐都对他好，而自己却让哥哥姐姐担惊受怕.....此刻，李堂颓丧地站在屋里，委屈的泪水再一次从李堂眼睛里涌了出来，流淌在他伤感的脸颊上。“别再难过了，去，帮我抱些柴火来，我要做饭了。”李翔转移李堂的注意力。经李翔提醒，李堂这才感觉饿了。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李堂到底是孩子，没那么多弯弯绕，一听说晚饭有好吃的荷包蛋，他像兔子一样又活蹦乱跳起来。看见李堂抱柴的欢快身影，李翔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场危机总算化解了。（未完待续）(随时都在更新，期待关注） 我的“狼犬”文章发表在《常州日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