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〇〇二年阴历九月二十日,伯父苏志适弥留之际,让人将他的至亲叫到病榻前,嘴里喃喃地说着:我没有杀错人,我所杀的都是坏人,都是上级让杀的……,说完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但是,他的话,却使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从而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惊心动魄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一、以教书掩护,锄奸反霸</p><p class="ql-block"> 伯父名叫苏真仓,又名苏志适、苏伯良,一九二一年四月出生于山西省芮城县阳城镇桑林村。二十岁起,先后在本村、窑上、阳祖、北上庄、永胜、江口、石道学校任教,在石道小学教学时,在以竹匠为掩护的地下党牛俊兴的介绍下,加入了谢百挺领导的地方农民秘密武装组织——条山抗日武装自卫队,(国民党称暗杀团)担任西片区副组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条山抗日武装自卫队成立于一九四一年,时任永济县委书记董奥林亲自宣布:谢百挺负总责,杨敏芳负责武装,段苏和负责和地县联络,李茂亭任地下交通员,负责和下面的队员联络。伯父白天在石道学校教学,接到命令后,晚上三、四个人一组,外出执行锄奸任务,队员见面后以摸鼻子为暗号,为了保密起见,规定: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队员之间只能纵向联系,不能横向联系,任务是:杀汉奸、除恶霸、打土匪,杀国民党便衣队,协助大部队打鬼子。一九四三年十月的一天,伯父接到命令,永济县三区(今芮城县大王镇一带)当天晚上有一户人家给孩子结婚办酒席,有一个锄奸对象要前去喝喜酒,令他带队前去执行锄奸任务,夜幕降临后,他便如约来到集中地点,其中三个人换上日本鬼子的服装,一人换上翻译的服装,大摇大摆地来到事主家里,到现场后在内线的暗示下,径直走到汉奸跟前,指着他叽哩哇啦地说:你的,对太君贡献大大的,皇军重重地有赏,那个人听到太君要奖赏他,高兴的“哈伊哈伊”的答应着,屁颠屁颠地跟着日本兵到据点领赏去了。殊不知,这一去,他就永远回不来了,直到数天以后,人们才在村边沟里看见了他的尸体,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任务完成后,黎明前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各自的驻地,还和往常一样,在外人面前不露任何痕迹。这是伯父第一次独立带队完成的锄奸任务,他们行动的方法是:先由当地内线摸清情况,再派其他片区陌生面孔的队员,假扮鬼子或者警备队行动,干净利落地完成锄奸反霸任务,像这样的任务,他总共完成了五次。但在后来的行动中,西片区(阳城汉渡一带)出现了公报私仇、携私报复的现象,成员内部也出现了互杀,一度在群众中产生了负面影响,群众把这支队伍称作“黑猫”。针对此种情况,时任太岳第三地委的柴泽民书记(后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美首任全权大使),在大王镇李家窑召开会议明确提出:以后再不许擅自搞暗杀,确定好被杀对象以后,必需经上级领导批准,事后,必需公布,防止携私报复。后又在孙涧村召开干部会议,决定在西南村整顿纪律,整风过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乱杀人的情况。另外,永济山北学习了山南的经验后,也出现了与山南争地盘的现象,由于谢百挺是永济县委委员,他亲自过去做工作,最后确定:以铁路为界,铁路以北是山北的工作范围,铁路以南是山南的工作范围,才化解了这场纷争。</p> <p class="ql-block">一九四五年九月抗战胜利后,条山抗日自卫队由秘密转为公开。谢百挺因病去世,自卫队由李茂亭领导,但李茂亭却犯了严重的错误,将自卫队连人带枪交给了二战区永济县长李干之,再加上叛徒的出卖,待形势稳定后,李干之开始了大清洗。致使薛文元、薛文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大批地下党员,被国民党残酷杀害。自卫队的领导成员张凯公开身份是永解虞警察局局长,他得知消息后,从警察局骑马只身逃往河对岸阌乡,另一个领导人段苏和吸取历史的教训,坚决不将队伍交给李干之,和李茂亭分道扬镳,带了一部分人马和国民党周旋,才保存了一部分革命火种。待一九四七年永济、芮城一带解放后,自卫队将武器上缴政府,宣布解散,骨干队员编入了县独立营。段叔和为独立营营长,张凯为一连连长,樊水,又名杨百初(解放后担任四川南充汽车修造厂厂长)为二连连长,伯父担任二连文书,他响应连长的号召,返回老家桑林,在周围几个村动员了十几个人携带十多枝枪加入了独立营。一天,独立营全体人员穿着整齐的军装,在桑林村的打麦场上集合,奉命从韩阳镇渡河随大军南下,因家里有四个孩子,二儿子垂成时年四岁、有小儿麻痹症,家里孩子没人照料,地里的活没人干,伯母挡住不让他南下,因拗不过家人,他只好万般不舍地脱下军装,挥手告别昔日的战友,留在本地,又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p> <p class="ql-block">二、两次遇险,皆逢凶化吉</p><p class="ql-block"> 抗日时期,各种势力盘踞一方,犬牙交错、 相互渗透。伯父从事的地下工作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和他在一起教学的同事,相濡以沫的妻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狡猾的敌人,还是嗅到了一丝气息。一九四四年初春的一天深夜,伯父在条山之巅的永胜村高小宿舍的麻油灯下备课,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开门后,才知来人是西焦村的封孟勤,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快跑。原来伯父被人告密,二战区永济县政府计划第二天将他逮捕,并在阳干村池塘边将他枪毙。散会后,在县政府做事的封孟勤和伯父是同学,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到永胜村通知他,伯父听后,来不及多谢,撂下课本,一溜烟似地从风陵渡过河奔赴西安去了。还有一次,伯父在井台打水,来了两个人,拿着县政府的通知,指名道姓的叫他,看到此情况,他放下辘轳跟着他们就走了,走到村口,两个人一前一后把他夹住,后边的人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伯父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凶多吉少,边走边盘算着如何对付他们,快走到阳干村桥坡时,在国民党便衣队中秘密发展的外围队员杭长江闻讯后赶过来了,他快步走到那两个人前面,对他们说:咱们都是跑外的人,和他有仇,还是有冤,身体正好挡在伯父和他们之间,霎那间,伯父往地下一蹲,倏地从腰间抽出手枪,往前窜了几步,扭回头用枪指着那两个人,大声喝道:来,不要命的尽管来。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那两个人只好作罢。悻悻地走了,又躲过了一场灾难。</p> <p class="ql-block">三、历尽劫难,沉冤终昭雪</p><p class="ql-block"> 从一九五〇年起,伯父在阳祖中心校任教,一九五二年一月担任阳祖基点中心学区校长,一九五二年腊月二十七日,在镇反运动中因负责镇反的驻联村干部嫌知识分子看不起工农干部,诬陷他杀了永乐县长吴益坚、参加反革命暴动而被逮捕,后被永济县法院判处死刑,因暴动事实不清,经运城地区中级法院裁定改判为十年有期徒刑。平地霹雳响,大祸从天降。从此,一个抛家舍业、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却被历史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陷入了自己为之流血奋斗而建立的新中国的牢狱之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十年牢狱结束以后,伯父被迁返回村里接受劳动改造,脏活、累活、重活都是他的。历次运动中,他都要作为历史反革命分子首当其冲地遭到游斗,每当批斗结束和繁重的体力活干完后,他总是坐在墙角或者无人的地方,拿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不停地写呀画呀,有时几分钟、有时能写半晌,本来他的文化水平就高,再经他长年累月不停地苦练,他写的字苍劲有力,颜筋柳骨,深得大家的好评,从此以后,生产队、大队写标语、出黑板报甚至外村书写大型宣传标语都要专程邀请他。农业学大寨期间,巷道里、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他的“杰作”。粉碎“四人帮”后,一九七七年五月被统一摘掉反革命帽子。辛苦劳动之余,闲下心来,回想起自己在那血雨腥风的岁月坚贞不屈、奋力锄奸的事,内心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上访之路,他写到:日本人要杀我,说我是老八,二战区李干之要杀我,说我是共产党,革命成功了,解放后要杀我,说我是反革命。一封又一封信寄出去了,全都泥牛入海,但他不灰心,坚信只要有党的领导,总有一天会拨开云雾见天日的,于是,写呀写,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上访信,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生死与共的老战友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都认为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为革命出生入死的人,怎么反而成了反革命分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纷纷为他抱打不平,后为西安市卫生防疫站党委书记的张凯说:我还有这口气,能为你作证,不然你的帽子就戴到死了。于是亲自书写证明:苏志适同志在抗日时期与国民党时期,属我党地下组织所领导的自卫队骨干。在众多战友、学生的帮助下,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三日,芮城县人民法院以55号刑再审无罪判决书,终于在蒙受了35年的不白之冤后还了他一个清白。这时候,他的学生都已过了天命之年。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九九一年四月在他的七十岁生日到来之际,自发地来到他家里,为他庆祝七十大寿。这一天,长期从事隐密工作养成的喝酒从来不贪杯的伯父,在众多学生的簇拥下破天荒地喝多了,在众多学生的声声祝福中,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欣然赋诗一首,以表达他无比激动的心情:</p><p class="ql-block"> 一生坎坷不思量,老夫聊做少年狂; 历经磨难终不悔, 碧血丹心永向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