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公公

荷花(拒闲聊)

在岁月的长河里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心底，成为永恒的记忆。

今年是公公离世40周年，婆婆25周年了，一直都想为他们写点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写，想想觉得就写写我们相处的恩恩怨怨吧。

公公婆婆的院子就在我上班造纸厂的公路边，我每天上班必经之路。一九八0年他儿子从部队转业回来，他们就托媒人来找我妈提亲，当时我不知道，只感觉每次上下班经过这院子时总有人站在公路边看人，但凡大街上也无所谓。后来我上班的化验室里经常有他儿子或他家人给我送来好吃的东西，那个年代能有人送吃的好感动，后来就成了他家的儿媳。

一九八一年我结婚来到他们家，公公婆婆给我分了一间住房，还为我做了一套家具，这让我自己家从来没有房子，一直为房子困扰的人感到了一种归属感，安全感。

婆婆蔡少珍是这个院子的世居主人，在家排行老四，左邻右舍都叫她蔡四姨。因蔡家没有儿子，这院子是她继承父母的遗产所得，她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婚后不久公公就对我们说，我是不要你们的钱的，你妈没有工作，你们每月除生活费，要另外给她交五元钱孝敬费。当时我们的工资三十二元，但我们每月都按时交纳。因为婆婆每天为我们做饭洗碗，我们回家就能吃到热饭，这是非常难得的，也是我从没享过的福，一家人和和气气。

让我最难忘的是，结婚不久，一次吃晚饭时，公公乘婆婆进灶屋舀饭时，摸出四十元钱塞在我手里说：“结婚时没有给你送什么，你拿去做套衣服吧！”当时四十元钱可是一大笔钱啊！那时送礼一般人送一元，关系好的送二元，最好的送五元就算大礼了。结婚时我自己的父母一分钱都没给，而公公却给我这么大笔钱，这是他抬煤炭来的钱啊！沉甸甸的厚爱我感动了。

婆婆与公公很般配，婆婆大眼睛高鼻梁，看得出年轻时很漂亮，公公国字脸相貌堂堂。两人男主外女主内，很默契也很恩爱。婆婆还经营着她祖传的一片竹林，还在河边种了几片地，喂鸡，喂猪一天没有空闲，坊街们都说我婆婆家是殷实户。

我们和婆婆生活在一起，一家人都为生活自各忙碌着，和睦相处是一个温馨的大家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房间的钥匙，衣柜的钥匙婆婆都掌握着，感到这是婆婆对我的一种控制，要求她把钥匙给我们。可是婆婆却说这房子，这衣柜都是她的，只是给你用，你没有权。确实我结婚到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就是带了两床被子。我感到被婆婆欺负了，这样我与婆婆就产生了矛盾了，再加上平时的一些小事，矛盾就越来越深沉，后来就分家了。

分家后我不与婆婆往来，不与她说话。婆婆却时不时关注着我，有时吃好的就悄悄让他儿子端来，她种的蔬菜还经常给我们送些。有一次她喂的猪病了无人打针，叫他儿子问我能不能给猪打针，我想都没想就到猪圈里给猪打了针，帮她渡过了难关。她还经常把他们的衣服拿来给我补，因我有个缝纫机。心想矛盾是矛盾，但总归是一家人。可是心里还是记恨她，平时我们并不多说话。

时过半年，我到医院生孩子，她煮了一大碗荷包蛋走四五里路送到医院来，当时我饿极了，这碗蛋让我感到了婆婆的大度温暖。坐月子期间，丈夫不在家就是婆婆为我煮蛋端到我房间来，关怀备至。婆媳关系又有了缓和。

我休完产假，面临着上班无人带孩子的困难，要求婆婆带，可是婆婆一口拒绝不带。前面几个外孙她都带了，就这一个孙子她却不带，感到她是在为难我。我只好请邻居婆婆带，每月付二十元保姆费。由于养儿子开销大，婆婆那每月五元钱的孝敬费就没有给了，于是婆媳又矛盾重重，互不相让，后来在单位领导的调解下，我们每月给婆婆三十元包括孝敬费，儿子由婆婆带矛盾才缓和了。儿子也爭气，每天要吃婆婆两三个鸡蛋，长得壮壮的，让婆婆心花怒放，让我们也放心上班。有一天婆婆对我说：“过去的矛盾长草短草一把挽了，莫去想了！莫去计较了！”听了这话，我感到婆婆比我有见识，有心胸，感到我还不如这没文化的老婆婆。

公公李顺发是家里的顶梁柱，家庭责任感很強，非常吃苦耐劳，在忠县搬运社上班，只要有活儿干，不管多苦多重都干。

他每天天不亮就提着饭盒到长江边坐最早的一班渡船过河，到东溪煤坪卸煤。即将煤厂运来的煤抬到驳船上去。那时忠县的煤经常外调，一艘驳船要装几十多吨，全是靠人力抬上去。公公一天要抬上四、五吨煤，下午才拖着疲劳的身子回家。晚上经常听见他因身体疼痛发出呻吟。但是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又去上班了。他就象家里的一条老黄牛。

公公这么辛苦找来的钱，自己却没用上多少，最多就是晚上喝点酒，吃点下酒菜，听听收音机。所有钱全部用于孩子的身上，养育了六个孩子，每个孩子都送去读书，他说只要孩子能读就让他们读，其中两个中专，一个大学。后来凡是孩子参加工作，他又送上一块上海牌手表示祝贺。当时拥有一块上海牌手表是非常了不起的，一般人买不起，并且有钱也买不到，那是有钱人的象征。可见公公对子女是多么的痛爱，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公公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为人厚道善良，人们都愿和他交友。他家附近有个靠打鱼为生的李麻子，因小时候出痘疹落了一脸麻子没人嫁他，孤寡一生。他每次打到鱼卖不完就拿来卖给公公家，公公每次都是照收不误为他解难，帮助他。时间一长两人成了至交。

公公重体力劳动，婆婆很心痛他，家里吃肉或什么好的都给他多留点，我们也很理解，但是只要他在家吃，就叫我们一起吃，我们也不忍心多吃他的，只是象征性的夹一点。

有一次，李麻子打了一条米多长的白善鱼，拿到公公家要求公公买了，这种鱼很稀有价格又贵。公公犹豫一会仍慷慨解囊买下，李麻子拿到钱感激不尽。当时我就想这么贵的鱼，应该是公公婆婆吃吧，因我在家里习惯了好的大人吃。可是晚上吃饭前我们每人都分到一碗鱼，并且公公婆婆和我们一样，没什么特殊，感到非常惊喜，怎么我们小辈也能吃呢？原来公公说这是非常难得吃到的鱼，大家一起享受。

家里的重活几乎都是公公做，有时我从厂里背柴回家，或用水泥填补街阴的坑坑洼洼时，只要公公看见了就会来帮忙。公公不但是一家的主心骨，还是一家的保护神，那时整个社会都贫穷，盗贼多，加上我们的院子偏僻在郊区，经常有盗贼光顾。公公在家我们就胆大些，因为公公是有名的斗贼英雄。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有一天，公公家在陶屋里摊了一席子阴米。一个来邻居家走人户的人看见这一席子阴米便起了贼心，当天他告别主人回家了。晚上深夜这人带上工具悄悄返回，用刀拨开公公家的门闩，把席子上的阴米装到口袋里准备偷走。因响声把公公惊醒，公公起身察看，发现有人影从屋里窜出去，便紧追不舍，抓住盗贼，与盗贼扭打一团，盗贼狗急跳墙咬住公公的耳朵，一直咬掉了一块，公公仍不放，最后院子里的人赶来将盗贼抓到公安局。但公公的耳朵却被咬缺了，后来人们只要说起缺耳巴。就会想起公公勇斗盗贼的故事。

一九八三、八四年，中国的经济开始苏复，农村人大搞养殖业，开始出现万元户。婆婆养的鸡也从几只扩大到十几只最后扩大到百多只，婆婆还养种鸡，卖种蛋，附近养鸡的农民经常到婆婆家来买种蛋。婆婆还从畜牧局引进白洛克，红布洛等外国鸡种，这种鸡长得高大，能长到七八斤重，成了远近闻名的养鸡专业户。这段时间是婆婆最高兴的时候。儿子满两岁那天，走到婆婆门口高喊：“报告奶奶，我今天满两岁了"，婆婆立马送来二十个鸡蛋。

婆婆对我好，我也应回报。造纸厂麦草筛出来的麦灰，里面的麦子是喂鸡的好饲料，我也经常趁上夜班去抹麦灰，背回来给婆婆喂鸡。

婆婆养鸡在周围一带都出名，每一季婆婆都要请兽医为鸡种疫苗，为了节省成本，后来婆婆拿回疫苗让我帮忙种。有一次起鸡瘟，每天都要死几只，婆婆很焦虑。给鸡舍消毒，给鸡喂药仍止不住，后来婆婆去兽医站买来药，晚上婆婆捉鸡，我给鸡打针，七八十个鸡忙到深夜。鸡瘟终于止住了，婆婆又露出了笑脸。

看到婆婆喂鸡发财，公公也想找个项目发点财。终于听到消息，石宝镇要办个地龙酒厂，需要收购大量的蚯蚓，现正在发展蚯蚓养殖户。喂蚯蚓省时省力，又不需要什么饲料，只需一个池子，铺上泥土，隔三岔五加点牛屎就行了。刚好我们院子附近奶牛场的牛屎堆积，正是喂蚯蚓的好饲料，真是天赐良机，这么好的发财项目怎能放过。于是公公专乘到石宝镇买了120元的蚯蚓种，我们也不放过机遇叫公公代了80元的蚯蚓种。我们各自养着蚯蚓，时不时公公会来翻看我们蚯蚓的长势，我们也会翻看他的蚯蚓。他给蚯蚓上牛粪也会带着给我们喂的蚯蚓上牛粪，大家都盼着蚯蚓快长，卖个好价钱。可是半年过去了，不见地龙酒厂收购，一打听，原来就是个子虚乌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地龙酒厂，卖蚯蚓种的贩子也跑了。后来，蚯蚓都成了婆婆喂鸡的饲料了。

一九八四年公公满六十岁退休，那时没有社会保险，集体企业是按本人在单位缴纳的积累和工龄算退休费，当时公公能拿到四十多元，算是比较高的工资，可见公公这一辈子是多么的吃苦耐劳。

退休后他闲不住，帮婆婆喂鸡种地，后来又把老房子的木板墙换成砖墙，砖墙砌好了，准备请粉墙工人了。就在他不知疲劳的干活中，他不知不觉的病了。开始他说眼睛麻雾，头昏脑胀，大家以为是感冒，因公公历来身体好，从没生过病，吃点感冒药过几天就会好的。可是几天后症状未缓解而且还加重了，一天上午他干完活，吃了午饭后，就给婆婆说他到人民医院看病去了，我在地坝看到公公走的，谁知这一去就真的走了。

公公病了，婆婆仍坚强的支撑着这个家，每天一早去饲养场提下脚料，办鸡饲料喂那百多只鸡，还带着一个七八个月的外孙女李娟。上午把家里安排好了，下午就背着李娟走四五里路到医院去看公公，晚上又走回来。那时婆婆太艰难了，没有吃过苦的人，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公公到医院被查出是热出血病，并且血液已全部感染，当我们到医院看他时，他已昏迷，口鼻出血，皮肤已青一块紫一块，那时医疗条件根本无法治疗。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婆婆怕他死在外面进不到屋，又心疼他刚把房子换成砖墙房住都没有住一天，要求把公公抬回来放在他修好的房子里让他住两天。

公公在家里一直昏迷，口鼻流血，形象也因病魔扭曲了，看到都害怕。在家躺了三四天，婆婆悲痛欲绝，几次到公公身旁说：“……你放心去吧，孩子们都大了……你不用担心了……"大家都在为他准备着后事，请不到人为他剃头刮胡，婆婆问我行吗？因我儿子的头一直是我自己剃，我拿来工具怀着沉痛的心情为公公理发刮胡，做完后叫婆婆看可否？婆婆点头表示满意了。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六号公公走了，他才退休一年，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一天就这样匆匆的走了。上山那天大雨滂沱，寒风呼啸，苍天也在为这勤劳勇敢的公公哭泣，大地也在哀悼这位慈祥善良的老人。

公公走后，婆婆到她女儿家带外孙女去了，我们也搬走了，昔日生机盎然的院子成了荒废的老房。

后来，修建三峡水库老房沉入江底。

十五年后婆婆也走了。

佛说，人的一切遇见都是命中注定的上天安排的，感恩遇见，我的公公婆婆！

好想你们在天堂能读到我的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