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花溪晚茶

进入到十月份，天气一改往日的温情脉脉，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几场秋雨过后，气温急转直下，赋闲了几个月的秋衣秋裤重新亮相，母亲甚至早早穿上了棉衣，她佝偻着身子，拐棍敲打在地面上，清脆的哒哒声让刚刚放松的神经又重新崩紧了，虽然只有七点，但天色却完全黑了下来，树影和房影藏起了暗绿和砖红，在灯影里朦胧一片，如同雕塑一般，夜色似乎更浓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母亲苍老的脸率先伸进来，没有一丝笑容，花白的头发有些零乱，寒气尾随而至，“你走吧，我看着他。”我冲她摆摆手，提高了嗓门“不急，等换班的来了我再走。”眼睛重新落回到书上。“走吧，天都黑了。”母亲继续催促我，我不语。“你快点走吧，你不走我着急。”母亲用拐棍急促地敲打着地面，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嘴也歪向了一侧。这些年，母亲的耳朵越发聋了，轻柔细语早就淡出了我们的对话，吵架一样的大嗓门反而成了常态，但是这样很容易给我扣上一顶态度不好的帽子，不觉间我选择了沉默。

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书，默默地换衣服，收拾妥当，对着瘫痪在床的父亲说“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俩个不许再吵架了。”父亲一脸温顺地点点头“我让着你妈，不和她一般见识。”我目光空洞地看向父亲，并不相信他的诺言，转身拎起垃圾，铛的一声关紧了院门，一天的看护告一段落了。

走到后窗口，母亲略带沙哑的声音从窗缝里飘出来“你真能折腾人，刚尿了又尿，没看见我站起来多费劲！”“你扫得了院子，修得了树，拿个尿壶怎么就累到你了？”父亲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愤怒，我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想要折回去，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头瞬间被牵扯的痛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逃也似地离开了窗口，将父母的吵闹抛在了夜色里。

父亲瘫痪在床近一年了，母亲的生活起居也需要人照料，父亲生病前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多面手，洗衣、做饭、采买都被他承包了，母亲一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倒也相安无事。可是一场疾病完全打破了这个平衡，父亲不止失去了健康，脾气也变得飘忽不定，前一秒我还是他嘴里尊老爱老的楷模，但是稍有不满，又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我还能忍受，但母亲却摆出一幅针锋相对的阵势，只接受父亲的赞美，对他的指责和牢骚全力还击，谩骂时有登场，家庭大战随时上演，除了要照顾父母的日常生活，耳朵还要饱受吵闹之苦，心里的焦躁一日日疯长，似乎要把我淹没了。

大街上灯火通明，店铺都还没有打烊，服装、水果、糕点热闹的挤在橱窗后面，向行人兜售着各自的美好，饭店里人影晃动，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热情地扑倒行人面前，瞬间诱惑了味蕾，刚才还饱胀的胃，似乎又有了饥饿感。

街口的红绿灯不断转换着颜色，行人的脚步停停起起，我立在斑马线的一端，漫无目的地看着车流穿梭，夜风肆虐地扑过来，撩起了额前的长发，我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头偏向了一侧。

几个黑人站在路灯下，青一色的背着双肩包，灯光照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似涂了油彩一般。其中的一个小伙子举着手机，对着屏幕讲个不停，正在跟别人视频，我只在上中学时，学过几年英语，后来又交还给了岁月，所以小伙子说的什么，我一窍不通，但他眼里的光吸引了我，我好奇地看向他的手机，他发觉我在看他，转过头笑着对我说“你好！”我也笑了“你中文说的真好。”我由衷地称赞“只会说这一句。”他的笑更浓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来，“已经不错了。”绿灯亮了，我挥挥手，和小伙子告别，脚步轻快起来。

面食店前，黄晕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落在门前摆放的馒头、面条、饼丝上，那些原本没有灵魂的物品倏然间有了暖暖的温度，老板坐在食物后面，丰满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黑边眼镜后一双温和的眼睛，让商贩的精明无处可寻，她似乎更适合开一个书店，花店也行，那样更配得上她的形象和气质。画风在我的遐想中出现了变化，一个中年男人从店里走出来，站到女人身后，手自然地搭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揉捏着，女人微眯着眼睛，嘴角上扬，一幅享受的表情，在低眉浅笑中，就将岁月静好散进了光阴里。

树叶被风带离了枝头，在空中飞舞着，慢慢落到人行道上，青黄的树叶安静地铺了一地，脚踩上去软绵绵地，冰冷的地面不觉间有了温度，穿着橘色套装的女孩开着电动轮椅从身旁轻快地驶过，一条纯白的小狗被牵在手里，高高翘起的尾巴摇来摇去，“牵着狗狗去散步”本身就带着恬静、美好，当狗狗的主人换成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不觉间就有了坚强和乐观的元素，狗狗和女孩，彼此照顾、彼此陪伴，成为了生活中独特的存在。

生活有时如同一片灰暗的天空，阴云密布，无法预知会有什么样狂风暴雨降临。然而，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人或事，它们以最不经意的方式出现，温柔碰触，却打动我们的内心，让我们相信——总有些生命是为了治愈而来，黑暗终将过去，一切终将化作时光里的暖阳。

善待他人，也善待自己，允许一切发生，允许它不完美的存在，每一次的经历，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些点点滴滴的积累，终将汇聚成我们独特而美丽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