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梯之行

柴老大

贵州北部的大山深处有一片远离酷暑的清凉世界，我们的避暑小区就座落在那片大山里一个幽静的山谷之中。 今年到山里来避暑时，听一个老乡说小区外面那座云雾缭绕的山上，有个名为“三百梯”的地方。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我在想：高山之上的“三百梯”，那里应该是个远离凡尘的世外之地吧？ 避暑生活比较单调，闲得无聊时候我常眺望着小区外面那些人迹罕至的莽莽山峦，盘算着啥时候能到山上那个神秘的“三百梯”去看一看。 避暑小区边上有一条小小的公路能通往“三百梯”的方向，每天早晚，还有一些避暑老人在这公路上漫步休闲。据说沿着这小公路一直往山上走，还可以到达山顶，于是今天我起了个大早，沿着小公路就开始上山了。 对于爬这么高的山，我没有太高的预期，设想先沿着小公路往山上走，能呼吸到大山里面那富含高浓度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能在晨曦中一路欣赏山野里那些精彩的风景也不错。如果体力还能够支持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到达山顶，去看一看那个想像中充满着神秘魅力的“三百梯”。 高高的山峰遮挡了早晨的阳光，公路上凉风徐徐、山野里鸟语花香，我兴致勃勃地沿着小公路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这条小公路一直紧贴着山体绕行，弯道多、坡度也很大，完全是划着“之”字在盘山而上。 抬头仰望着四周那些高耸陡峭的山峰，不禁想到自幼就熟读背诵的“惊回首，离天三尺三”的著名诗句。遥想当年长征中的红军来到黔北，大概就是在眼前这种陡峭险峻的群山之中转战跋涉的吧？那个时候，不但这崇山峻岭之中道路崎岖难行，众多敌军的围追堵截肯定也是险象环生，先辈们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真是难以想象！ 前面进入了一段险峻陡峭的路段，小公路的一边是陡峭狰狞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悬崖百丈的深谷。岩壁之上，原始丛林遮天蔽日密不透风；悬崖之下，藤蔓纵横虬枝峥嵘人迹罕至。看起来这完全是一条在陡峭的山壁之上凿出来的“壁挂”公路。走在这仅能通过一辆车的小公路上，颇有些惊险刺激的意味。 古老的大山里面原本没有公路，山里的人们出行只能走山间林下的崎岖小道，据说“三百梯”就是山上的人们进出大山的唯一通道。后来，在“要致富先修路”那个年代，追求美好生活的人们披荆斩棘、劈山凿路，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修通了脚下这条小公路。从那个时候开始，山里的人们才告别了山间林下那条崎岖难行的小道。 几十年之后的今天，习惯了公路出行的山里人，大概早已把那条古老的小道忘到九霄云外了吧？而年青一代的山里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个“三百梯”存在。我在手机上尽量放大地图，才能看到这一带山林间有“三百梯”这个地名的存在。 经过了七弯八拐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山垭口，划着“之”字而上的小公路在这里又转了一个接近180度的大急弯。 站在垭口俯瞰山谷，我们的避暑小区已经离得好远了，不知不觉间脚下的海拔高度已增加了不少。 平日在院坝里散步，总觉得我们的避暑小楼在蓝天之下矗立着，还有点巍峨挺拔的气势。此时，它们静静地躺在幽深的谷底里，看起来只有积木般大小，不禁还有些“登高远望，家园迢遥”的感慨！ 走过了险峻陡峭的路段，小公路前面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孤傲的野百合在山崖上迎风摇曳，青涩的八月瓜在藤蔓间悄悄膨胀；勤快的蜜蜂在花丛中穿梭翻飞，大胆的野鸡在山林里咕咕鸣叫…… 正值盛夏时节，山外酷暑难耐、焦禾满目，而大山里面却山野苍翠、鸟鸣林间，一派生机盎然！ 路边有棵野花椒树挂满了花椒果，纤细的枝条被果实压得弯下腰来。我伸手摘下一颗野花椒欲试其品味，谁知那花椒果刚离开枝头，一股浓郁的青花椒香味已经扑面而来，令人舌尖生津、唾液泉涌。不过，那野花椒果放在口中时却并没有期待中的那种浓烈的麻味。不知是这个季节果实还没完全成熟，或者这种野花椒本就只有一点点微麻的味道，总之舌尖上的感觉比其浓浓的香味的确逊色不少。 山岩边，一种形状有些像狗尾巴的野花在默默开放，那淡雅的紫色让人联想到文静与温馨。不过，这看似弱小的花卉却有个强悍的名字——醉鱼草。据说把这一串串的花朵摘下来捣成浆泥丢进小溪或池塘里，会让水里的小鱼小虾们醉得翻着白肚皮昏昏沉沉地浮到水面上来。 我不太相信这看似温柔的花有如此功力，于是好奇地摘下几朵花凑近鼻尖。没想到一股浓烈的类似于柑橘花那种闷香味直透鼻腔，呛得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回过神来。看来这看似文静的花朵比野花椒果厉害得多，可能真有把小鱼小虾醉翻肚皮的能量！ 坡壁上，一串串沉甸甸的刺莓果拉扯着藤蔓枝叶一起垂落了下来。那些晶莹剔透的红色颗粒看起来已经完全熟透，一个个灌满浆汁的膜泡被胀得滚滚通圆，似乎一阵轻风吹来就会让那蜜一样的莓汁破膜而出。记得儿时在乡下曾品尝过这种野刺莓果，那酸甜可口的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看着它就有点垂涎欲滴的感觉。 山野里盛开着一种形状有点像“绣球”的花朵。那些红色的、粉色的，还有紫色的“绣球”们各自占据着灌木丛中的枝头，一个个粉红玉紫、风姿绰约，似乎正在翠绿的山野里争奇斗艳、各显靓丽。整个山野被她们渲染得五彩缤纷，令人赏心悦目。 见小公路边上也盛开着一些“绣球”，我便凑上前去细看。 原来这些“绣球”花还真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只见每个“绣球”旁边，都生长出了几片像纸一样薄薄的花瓣。神奇的是那些花瓣都仅由一根细细的“线”，像风筝一样被“牵”着，且不管“绣球”上的花蕾呈现什么色彩，那几片纤薄小巧的花瓣却始终保持着纯洁的白色。 山风吹来，只见那几片洁净的花瓣在阳光下随风翻飞，轻盈得像一只只白色的小蝶在鲜艳的“绣球”边追逐嬉戏、蹁跹起舞。那欢快的场面，分明就是一幅鲜花丛中野蝶戏花的美妙画卷！ 太阳终于蹒跚着越过了山峰，灿烂的阳光洒在草木的绿叶上，折射出一道道艳丽的光芒。看附近的山势，这里离山顶已经不远了。这时，有两个拄着木棍的约有六十多岁的老翁在公路上迎面走了过来。 从衣着上看，这俩人应该是早起晨练健身的本地人，晨曦中他们已开始下山了。看来山里更有早行人呀！ 心里一直惦记着“三百梯”，我便迎上前去试着向他们打听。其中一个老人告诉我，“三百梯”其实是很多年前，从下面谷底通往山上的一段陡峭的山间小道。这公路再往上走一点要经过一个山垭口，那个地方原来就可以进入那条小道，因而当地人也把那个垭口称为“三百梯”。不过，自从公路通车后就再没人去走原来的小路，现在很可能已经找不到那条山间小道的入口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道“三百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便向两个早起的老人告别，兴致勃勃地往山上走去。 小公路贴着山壁又转了一个急弯，这里离山岭之巅已近在咫尺了。果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垭口，此前盘旋着向上的小公路到了那里也不再向上攀爬，转而进入了一段平缓的路面。 放眼望去，这垭口应该是由两条山岭相贯而成的一片凹地的边沿。山脊之上，密集地生长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林，很少有高大树木，而山凹里面却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森林。只见那一片森林不但漫过垭口，还一直延伸到下面那条深深的沟壑里。 据说山里的人们早先就是在沟壑里凿出了步道，才顺着沟壑下到了谷底，最后穿过山谷走出了大山。由此看来，传说中的三百梯应该就在这条沟壑里面，我脚下的这个垭口，应该就是“三百梯”的入口了吧？ 环顾四周，垭口这里没有房舍建筑，岩壁上也没有任何石刻文字，似乎只有来自远古的风仍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在向过往的人们述说着“三百梯”上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 有了宽敞的公路，山里的人们自然就再不会去走那狭窄坎坷的山间小道。几十年之后，也许躺在沟壑林下的那条荒芜小道，早已被森林里那些茂盛生长的藤蔓所淹没，这垭口上自然就看不到“三百梯”的任何蛛丝马迹了。 也许古老的“三百梯”已经永远消失在了时光的尘埃里！ 　　公路边上有一块醒目的防火标识牌，告诉人们再往前走就进入到森林保护区域了。 微风徐徐、蝉鸣声声，清晨的阳光透过森林茂密的枝叶，在公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没有过往的行人，也没有往来的车辆，这里像是一段古老时空隧道，陌生且充满未知。 没找到“三百梯”心里有些怅然，我望着消失在森林里的小公路，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森林里去。 正徘徊踌躇的时候，森林里那些树干挺拔笔直，而枝叶似垂柳般婀娜的大树却让我眼前一亮。那婷婷玉立的树姿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这种树的名称，于是我好奇地走向那片树林。 我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百度一下这些漂亮树木的时候，才发现这森林里居然已经没有了任何手机信号。 后来得知，森林里这些成片生长的大树名为“柳杉”。这是一种优质树种，可用于建筑、桥梁、造船等行业，因其树姿美观漂亮，也被许多城市园林所栽培。难怪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我正在柳杉林里来回穿梭、流连忘返的时候，小公路上却出现了一个人。只见那人推着一辆小推车慢慢悠悠地从森林深处走了过来。 推车人约有六十来岁，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勤快利索的人。早就听说这大山上面有个名为“山居秋暝”的山庄，又见推车人的白色体恤上印有“山居秋暝”几个小字，而小车里装的又是大包小包的生活垃圾，于是我猜眼前这个人应该是“山居秋暝”的清洁工吧？ 森林中与山里人不期而遇，我便迎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推车人也友好地对着我点了点头。 “请问去前面山庄还有多远？”听我这样问，推车人停下了脚步，热情地答到：“不远了，就在前面”。 见推车人并不急于往前走，于是我也停下脚步与之闲聊起来。 推车人告诉我，这一大片森林原来都是国有林场的地盘。“以前我一直在外面打工，十多年前林场改制，我回来把这一片几千亩山林全部承包了。” 推车人一席话一下惊到了我这个过路人，原来眼前这个“清洁工”居然就是这一带山林的“老板”。看来山上那个名为“山居秋暝”的山庄应该也是他的产业了。 据我所知，前些年许多国有林场都出现了经营困难的情况，我对如何经营这个曾经亏损的国有林场当然有些好奇。“以国家当今注重环境保护的政策，这些森林里的树木肯定是不能大规模砍伐的，那林场怎么产生经济效益而生存下去呢？”我有些冒昧地聊到这个话题上来。 山里的“老板”非常耿直，对这个有些“敏感”话题毫不藏着掖着，不但坦率地介绍了国家有关林场经营的一些优惠政策和他承包经营的收益来源，还说到了自己经营这片山林的一些思路。 原来，除了在林场的地盘上办起了“山居秋暝”这个农家乐式的山庄之外，为了吸引更多游客到山里来旅游观光，他还计划在森林里添置一些休闲娱乐设施，还要利用政府支持资金，自己投资修建一条“康养登山步道”上山来。 　　“是不是沿着原来那条古老的山间小道修建康养登山步道？”听到山里的老板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项目规划，我马上又想到了“三百梯”。 山高林密、远离凡尘，山间林下那条古老的小道上一定有许多遥远的传说和温馨的故事，而山外来的游客当然会对此产生更多浪漫的遐想。我建议他将来就以“三百梯”来命名“康养登山步道”，因为这个名称承载着莽莽大山里一段尘封的厚重时光，魅力无限！ 眼前这片大山至今仍保持着近乎原始的自然生态环境，植被茂盛、风光旖旎，无疑是上天赐予山里人们的一座金山银山。若“康养登山步道”将成为通往金山银山的彩虹之桥，那“三百梯”就是镶嵌在彩虹桥上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这颗明珠将强烈地吸引着外面的游客到大山里来旅游观光，去追寻山间林下那些温馨浪漫的足迹！ 森林莽莽、阳光明媚，大山里一派勃勃生机。小公路已为山里人的致富梦想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愿沉睡的“三百梯”也早日醒来，张开双臂去迎接大山里面又一个蓬勃发展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