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忠 || 回忆穿布鞋走过的路（散文）

田野寻梦文学苑

日月不停轮回，季节不断更替，时光老人的脚步沉着厚重无声无息向前迈进。蓦然回首，走过了人生的阳春和炎夏，站在人生的金秋季节，仰望落叶飘飘秋燕南飞，不禁感叹时光的易逝和人生的短暂，每当此时我总会想起那段穿布鞋走过的漫长而艰辛的道路。

穿布鞋走过的路，是一段充满欢歌笑语无忧无虑的路，是一段艰苦卓绝砥砺前进的路，是一段艰辛成长战胜困难的路，也是一段洒满殷殷亲情感受伟大母爱的路。在这段快乐而艰辛的道路上，有我童年的欢声笑语，有我成长的艰难困苦，有我求学的勤奋努力，有我情浓于水的亲情。

从懵懵懂懂记事起，布鞋与我须臾没有离开，如果能穿一双崭新而漂亮的布鞋，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脚下似生了风一样轻，那种高兴乐呵的劲头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然而，由于我们兄弟姐妹多，需要的布鞋也多，加之生活困难缺布少线，对于在家排行老四的我来说，盼望穿双新布鞋是奢侈的享受，因为我经常穿的是哥哥们穿过的旧布鞋。

在我的印象和记忆中，母亲总有干不完的活，白天不知疲倦地在田地里干农活，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要么缝补破衣难衫，要么缝制过冬的棉衣，要么做过年的新鞋。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感觉母亲非常伟大，虽然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但什么活她都会干。每当母亲给我做布鞋时，我便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专心瞅着母亲一针一线认真投入的样子，心里美滋滋地想：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有新布鞋穿了。

母亲的针线筐是一个很破烂的竹子编成的筐，至于这个针线筐用了多长时间，连母亲也说不清是啥时候置办的，从破破烂烂、修修补补的外形看确实有些年月了。筐内装着母亲做针线活的各种东西，针线、顶针、布条、鞋样子、拧车子、细麻绳等应有尽有，几乎是一个破烂的百宝箱。母亲非常爱惜它，只要一有闲功夫就把这个破筐拿出来不停地捣腾。

为了准备做鞋子用的麻绳，每当秋季麻子收割后，母亲带领我们用琏珈打掉麻子粒，将麻子杆平铺在树阴下面，经过连绵不断的秋雨持续浸泡，进入冬季后我们将麻杆上的皮子剥下来，整整齐齐捆在一起，这些麻杆皮又软又细又长，非常结实而柔韧，是做布鞋捻麻线的最好材料。在准备做布鞋时，母亲用拧车子将麻杆皮捻成细麻线，一卷一卷绑好放在针线筐内以备做鞋之用。

当秋庄稼收割上场碾打入仓后，母亲和姐姐的主要任务就是缝棉衣和做布鞋。母亲用白面打一盆浆糊，再卸下窗扇平放在土炕上，铺上破废的报纸，将碎布条和破布片一点一点、一层一层糊在上面，待糊到差不多厚度后，再将其取下沾在土墙上，待干透之后再剥下来，看起来和硬纸板差不多，这就是做鞋帮子和鞋底子的主要材料。

记得儿时的冬季雪特别多，纷纷扬扬的雪一场接一扬下个没完没了，厚厚的积雪将山川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整个山梁沟壑变成了粉装玉砌、冰清玉洁的白色世界。由于大雪覆盖了农田无法干活，我们弟兄除了写寒假作业外，再没有别的活可干，整天玩得不亦乐乎，但母亲和姐姐夜以继日开始做布鞋了，因为做布鞋是一项精细费时的手工活，加之我们家孩子多，每年需要做的布鞋也多。

在做布鞋时母亲将两个黑色的松紧条缝在鞋口上，好像给鞋子装上两个自动伸缩的绷带，让我们的脚放在里面能大能小感觉更舒服。母亲说：“这种鞋子叫松紧鞋，虽然做起来比较费事，但穿在脚上既暖和又好看。”我们家男孩多，母亲一般用黑色的条绒布做鞋，这种布料厚实而光滑，我最喜欢母亲做的松紧鞋了，穿在脚上绵绵的软软的感觉特别舒服。

冬日里不需要干农活，我们吃完晚饭很早，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母亲便急不可待地点燃煤油灯，和姐姐俩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穿针引线做布鞋了。做布鞋的工序非常繁琐，看起来比较简单的一双鞋，要一道工序一道工序过，一针一线地缝，那缝得细细密密的鞋帮，纳得密密麻麻的鞋底，不知道一双鞋做完要花费多少功夫，耗费多少精力，这是用时间无法计算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弟兄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母亲还在细心认真地做布鞋。有时候我从梦乡中醒来，也不知道啥时辰了，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母亲还在不停地忙碌，“唰唰唰”纳鞋底的声音清晰响亮。我迷迷糊糊地说：“妈，别做了，太晚了，赶快睡吧。”母亲打了个哈欠，说：“你睡吧，我再做一会儿，要不然过年你们就穿不上新鞋子了。”母亲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为了儿女的穿衣穿鞋，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忙碌着。

由于生活非常艰苦，家庭十分困难，加之儿女又多，能穿一双崭新的布鞋实属不易，穿上母亲做的新布鞋，心里感到是那么欣喜，那么知足，那么自豪，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既暖和又柔软还合脚。在穿上新布鞋的前几天，我们像爱护宝贝一样保护鞋子，在走路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沾上灰尘或泥巴，有时宁可赤着双脚提着鞋子走路，也决不让弄脏自己喜爱的新布鞋。

童年时代，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缺粮断炊的情况经常发生。天刚蒙蒙亮母亲将我们从甜蜜的梦乡中叫醒，我穿上补了又补的破布鞋，在姐姐和村里大孩子的带领下，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片开阔的山坡地掐苜蓿。在快吃早点的时候，我们的篮子里装满了鲜嫩的苜蓿，然后唱着童歌兴高采烈地回家了。母亲把我们掐来的苜蓿做成苜蓿窝窝头、苜蓿饼饼、苜蓿馒头、苜蓿疙瘩用来充饥。

上小学时雨水非常多，每当下雨的时候崎岖的山路变成了泥浆路。我穿着仅有的一双布鞋去上学，没走几步鞋子全部湿透了，鞋子上沾满了泥浆，走起路来“扑哧扑哧”响。看着新布鞋被泥浆弄得面目全非，我的心里难受极了，索性脱下鞋子提在手里光着脚丫子去上学。从此，一旦遇到下雨天，我总是提前将鞋子脱下，赤着双脚来回奔波在上学的路上，因为我深深懂得，我们兄弟姐妹每人仅有一双布鞋，如果不珍惜穿破了或被泥水湿透了，再没有换穿的第二双布鞋。

那年我考入秦安三中上高中，秦安三中在离家三十里的叶堡乡，这三十里路全是崎岖不平、弯弯曲曲的山路，我徒步奔波在上学的路上。每周星期六我步行三十里路回到家，星期天肩挑背扛一周的吃喝用度，又步行三十里山路返回学校，一年四季来回长途跋涉在上学的路上，真是累垮了身子跑断了腿子，脚上打起了水泡，走起路来钻心的痛。

记得那个深秋的一天中午，我挑着一个礼拜的吃喝用度去学校，穿着母亲新做的布鞋，沿着弯弯的山路盘旋而上，顺着长长的山梁缓慢前行，萧瑟的秋风吹在脸上非常冰冷，铅色的乌云布满天空，天地到处是灰蒙蒙一片，山林里的黄叶随风飘落，落光了树叶的枝丫在秋风中呜呜作响，长长的山路、沉重的担子、伤感的心情，使我的心情很是郁闷。

在肩负重担的情况下，我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着这三十里山路，一边前行一边心里默默念叨：这艰苦漫长的求学之路何时才是个头啊！头脑里瞬间闪过辍学的念头。但当我低下头来看见母亲做的崭新布鞋时，我的心里又充满了希望，浑身又来了力量，进一步坚定了求学的信念，并暗自发誓：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完成学业。

徒步跋涉在艰苦而漫长的求学路上，最令人心痛的是鞋子破得非常快，母亲费时费力做一双布鞋太不容易了，但穿在我的脚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破烂不堪了，于是母亲将破鞋子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我穿了又穿破了又破，在破得实在不能穿的情况下，母亲又加班加点给我赶做一双新布鞋。漫漫求学路，拳拳滋母心。在漫长的上学路上，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里山路，穿破了多少双布鞋，不知道母亲对我倾注了多少爱。

高考落榜后的那年夏天，我的心情遭透了，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为了消除心中的烦恼，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我沿着弯弯的山路漫步前行，轻柔的月光给山川大地涂上一层柔和的银白色，淡淡的银河从东向西伸展，明月映照下的乡村夏夜真是美不可言，然而我无心欣赏这美丽动人的乡村夏夜，心里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自己的谋生出路在哪里？自己的人生道路该怎样走？

夜是那么静，月是那么明，我的思维是那么清晰：何不去参军当兵呢？一来可以尽兵役义务，二来有可能谋个出路。在再三考虑之后，我当兵的决心已定，我的人生道路已明。于是在那年冬天我告别了我可亲可敬的亲人，告别了贫穷而温馨的家，告别了生我养我的黄土地，执着自信、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当兵从军的道路。

临行前，母亲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说：“孩子，妈现在头晕眼花不能再做布鞋了，这双布鞋你拿到部队上穿。”在部队上，我将这双布鞋没舍得穿保存了好多年。

自从我参军当兵后，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开始买商品鞋穿了，布鞋完成了其历史使命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舞台。由于母亲常年累月做针线活双眼已严重老花了，双手也战抖得厉害，再也没有做过布鞋，母亲的那个百宝针线筐也失去了意义被搁置起来，我们兄弟姐妹都穿上了各种样式的商品鞋。

那段穿布鞋走过的洒满母爱的艰苦卓绝的路，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灵里；在那段穿布鞋走过的路上所历经的艰难困苦，成为我走好人生路、实现军旅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和力量源泉。

沿着那段穿着布鞋洒满母爱的路，我牢记自己肩负的使命，坚定自己的理想信念，永不停歇，执着努力，奋勇前进，使我的人生之路始终没有偏离方向，使我的军旅之途顺风而行，在人生的金秋收获了丰硕的果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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