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逢深秋见到枫叶红了,便不由自主多次想到已去世的爸爸妈妈和大哥二哥,寒冷的冬天,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亲人的音容相貌,在梦里也常常相处,那甜蜜幸福的情景,醒来也断断续续回想。七十多的人本应看淡一切,可那亲情之恋始终魂牵梦萦。</p> <p class="ql-block">我父亲一生坎坷,受了不少磨难,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那代人百分九十几都生活得艰辛困苦。我父亲解放后至到退休一直是当“运动员”,挨批被整,身心肉体受尽屈辱和折磨。1952年的三反运动,一个小小的副科长,被当作老虎关了起来交待贪污问题,家里也每天来工作人员询问,钱藏哪里了。一间二楼的捆绑板板房,木地板到处洩牙漏缝,篾条墙壁松松垮垮,就连一只蚂蚁都难躲藏,别说藏钱藏金银珠宝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我母亲在家里有工作人员的监管下,我来到了世上,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我父亲工资停发,母亲没有工作,家里没有一分钱的积蓄,那个年代也不可能有积蓄,对吗?有,反而不正常,要么祖传,名人,以及特殊的家庭。一般人,你想贪污都不可能,整个国家不是都一穷二白吗?哪有机会和条件。不像现在,国家经济总量世界第二,搞反腐,一拎,贪污犯一串串,一挖,一窝窝的吓死人。真可谓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我父亲被当作老虎一关就是十个月,要生存,没法,只有卖点家里稍值钱的东西,卖了两件毛衣,两件棉衣,还当了一些家什,买了点米,每天只能维持最低生命的需求。这还是母亲坐月子期间,吃一只鸡,一斤肉,一个蛋?那都成了奢望和天方夜谈。没有奶水,饿得我嗷嗷直叫,又不愿吃米羹羹,谁愿吃,哺乳动物天生都是吃奶的呀!母亲怕我饿着,便放点盐在米羹羹里,殊不知,六个月前的婴儿是不能吃盐的,命贱也就命大,我就被母亲一片好心给揹整大了。只不过,我三,四岁了还瘦得像个小耗儿,有照片作证。</p> <p class="ql-block">三反运动结束,很快就进入灾荒年,全国人民都受着饥饿的折磨,同甘共苦,哦,没有同甘,只有同难共苦。记得父亲为了让我们能感受到吃一顿饱饭的幸福,便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每顿饭再省一点,过个十天半月,便把省下的集中起来嗨一顿,我印象中那一顿确实太幸福了,太爽了,要知道,为了一顿饱饭,许多人是命都可以不要。我父亲采用的对付饥饿战法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仗,饿是饿得难受,但也曾享受到了饱的舒服。从古到今,那些要离开人世或行刑前的人,都要满足他好好吃顿饱饭好菜,不做饿死鬼。</p> <p class="ql-block">灾荒年结束,跟着就是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点也不比灾荒年好过,灾荒年是肉体折磨,当然,我们这些祖国的小花朵缺少肥料,缺少培植,更没有沐浴在阳光下,潤物细无声般地茁壮成长,所以花儿开得没有现在的花儿艳丽,多姿多彩,你看,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美女帅哥,那时只能从印刷的照片中看见电影剧照美女。阶级斗争则是心灵的折磨,毫无尊严的活着。我父亲五几年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属人民内部矛盾),六几年就平无白故地升级为敌我矛盾,这下可不得了,地富反坏右,进入了前三,哪还有好果子吃,平时父亲就夹起尾巴做人,现更是抬不起头,光谨言慎行还不够,还得任随别人粗声大气,吆喝使唤。我们这些小兔崽子也逐渐尝到了岐视和不公的待遇。</p> <p class="ql-block">父亲单位有一家人是很厉害的“恶霸”,小“恶霸”的妈妈也十分厉害,无人敢惹,什么脏话丑话都骂得出,嘴下从不留情,老爸仗着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革命军人(骄横跋扈)他们有两个儿子,岁数比我小几岁,别看他们岁数小,他们啥人都敢欺侮,无论男女老少,一天不惹事生非是过不得的,非常讨人恨。我妹妹弟弟没有被他俩兄弟少欺侮。有一天,我妹妹去食堂排队打菜被他俩兄弟插队,挑衅打人,我被其他人告知,我妹妹被那俩个小恶霸打了,我怒不可竭,积怨已久的怒气一下爆发,跑到食堂见我妹妹正在哭,那小的一个恶霸还在欺侮我妹妹,我上前便对那小恶霸几个耳光,打得他哇哇大叫,痛哭不停,他哥哥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不敢上前,就是他俩兄弟与我对打,也未必能占上风,说不定,他俩人会被我打得更惨,他哥哥颇有自知之明。我是解恨了,当我往回走时,心里忐忑不安,闯祸了,回家肯定要遭父亲一顿臭骂。回到家,父亲并未大发雷霆,而是平静地听完我的叙述,出乎意料缓缓地说,他父母亲肯定要来找麻烦,听那语气,我父亲已作好暴风骤雨来袭的准备。事后,看似平静,其实父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受到没有好脸色,好语气,指桑骂槐,被领导叫去谈话,专政对象必须老老实实。事隔二十多年后,那小恶霸早已成人,曾对我真诚地说:以前当娃儿时不懂事,经常欺侮你们弟弟妹妹,对不起。我说,哎,那都是过去的事,翻篇了。</p> <p class="ql-block">大约是1962年,一天凌晨4-5点钟左右,邻居邹伯伯(邹开一)的妈妈(邹婆婆)来敲我家的门,她压低声音说:有小偷正在偷东西。叫我父亲和邹伯伯一道去抓小偷。原来,邹婆婆一早起来煮饭,厨房是几家人共用,从厨房刚好能看见后面那栋家属楼,那栋家属楼那单元住的是电影机械修配厂的职工和家属。小偷站在那楼侧面一土坡桃树边,小心翼翼拿着长竹竿(装有铁钩)在钩二楼窗户里的衣服,是真正的钩钩贼。我父亲和邹伯伯手握砖头,分头从家属楼两侧包抄过去,快接近小偷时,小偷发现有人来了,惊慌逃跑,眼看小偷灵巧如兔,飞奔似鹿,一眨眼,便要逃脱了,正在这时突然飞去一砖头砸中小偷的腿上,小偷跌倒,就这样被我父亲和邹伯伯生擒到办公室。当天一早,我上学专门绕到办公大楼去看小偷,在一间办公室,看见小偷大约四十岁,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惶恐不安,低头不语,脚上流有血迹。在一旁还有一些年轻的电影机械修配厂职工,他们七嘴八舌对着小偷道:算你运气好,落在了发行所人的手里,换着是我们,恐怕早把你打残了。后来小偷被送到了派出所。</p> <p class="ql-block">也真是的,灾荒年间,各家又有啥好偷的呢?更何况,在那年代正义感,社会风气都非常好的背景下,也许那小偷实在是饿得只能铤而走险,仿佛哪怕枪口抵着脑袋,也要把那口馒头吞进嘴里,那一刻世间什么都不重要了。没有受过长期饥饿煎熬,是不能真正体会到饿疯了的状态。</p> <p class="ql-block">文革一开始,父亲单位就张贴满了打倒XX,打倒某XX,一派萧瑟秋风,寒意四起。我们这些未成年人,哪见过这大阵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受极了。我父亲免不了戴高帽,游街,批斗,抄家,每次折磨完了回来,从未见我父亲抱怨,自己一人承受并扛着。我们几子妹也比以往更安静,不想再给家里增添什么。其实,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兔崽子,已被单位同龄的孩子们疏远,孤立,自然是家长告诫他们,我们是瘟疫,比现在的寨卡病毒更可怕。文革中的人性摧残,不知伤害了多少人或者让人更加坚强。不幸的是,我二哥因家庭成分不好,在学校原本担任的职务(班委之类)不再担任,学校里有什么活动也被排除在外,一次一次的刺激,一次又一次的屈辱,我二哥患上了忧郁症,从此落下病根,至今遇到什么刺激就会复发,苦不堪言,都五十年了还是那样。我读小学时成绩也还可以,在班上成绩也许能进前十名,但小学毕业就是进不了好的中学,这对我一生的打击也特别大,自尊心使我觉得很丢人,怨过老师,凭啥?那些成绩很差的都能进好中学,这太不公平了,从此,我就背上了这包袱再也没放下,只是人老了,这包袱也就越背越轻……</p> <p class="ql-block">我父亲一个初小文化,10岁左右我的爷爷婆婆就去世了,我父亲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为了撑起这个家,十多岁就四处打工,是十足的苦孩子,为了生计与当时很多工人一样被连哄带骗加入了国民党。我父亲一不坑蒙拐骗,二不结党营私,三无反党言行,又无活动纲领,更无杀人放火,一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好公民,却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其实在重庆快解放时,中共地下党的几人经常邀约我父亲去打麻将,也许是邀约一些局外人作掩护,秘密工作照样进行,连我母亲都知道他们是中共地下党员。解放后,我父亲的一些历史档案需要证人,但那些中共地下党员又被派往台湾去作地下工作了,有些事就说不清了。</p> <p class="ql-block">1972年初春,我进了工厂成了真正的产业工人,我父亲已进牛棚四年,还在山上的五七干校改造。父亲写信叫我带点盐肉去牛棚看他。当时吃肉是要凭票定量供应,一个星期天,我用饭盒装上一份盐肉,乘火车坐两站,再爬山走四,五十里路去那五七干校,一路上,山很陡峭,纯自然的田园风光很美,当时的我,二十岁的小伙,绝对精力旺盛,更别说还有三年的知青经历,什么苦没吃过。真的没感觉累就到了,我一看,父亲他们二,三十人住在一个大棚里,根本没床,一排排木板鋪上棉絮人挨人睡一溜,要知道这些睡在上面的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这里面还有大名鼎鼎的《红岩》作者之一的杨益言,市里的画家,戏剧演员等,山上的湿气很大,很容易生病。就是在这些文人艺人堆里,我父亲被选为副召集人,相当于副班长或者副队长,每天工作是组织大家生产,种莊稼和茶树,政治学习,思想汇报等等,要想这些人听从安排并服你,没有点实力和水平是玩不转的。我带去的一份盐肉,我们父子俩,你一片我一片,吃得香喷喷的,牛棚里的其它老师说:老潘,你儿子真好,大老远跑来看你,还给你带好吃的。我父亲回答道:来来来,尝尝。那老师笑道:哈哈,算了吧,那会把你儿子的孝心吃掉……早晓得,我该跟班组的人借几张肉票多带点盐肉来。吃完饭,我出牛棚遛了一小圈,山上风景确实美,海拔一千多米,云雾缭绕,山峰时隐时现,满眼的郁郁葱葱,一排排翠绿的茶树依山蜿蜒而上,山沟里小块小块的水田映衬着阳光和山树的倒影,就像风景画镜框层层叠叠自然堆放在山间……我极目远眺,醉晕在群山中。要知道,那是几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原始自然风貌,不像现在一有绝佳风景,便人为开发成5A旅游景区,对大自然的损害,极不敬畏。</p> <p class="ql-block">在牛棚里,我扭着父亲厚着老脸去求画家送幅铅笔画,父亲很为难,没完全答应。我急切想要画家的一幅画,不是想收藏以后升值,而是,我正在学画画,手里没有任何绘画书籍可买。没想到,事隔几个月,父亲真的求画家画了一幅小山景炭笔速写,我非常高兴,并且感到自豪,也很感动,因为我父亲好面子,又不愿麻烦人,求画?那时的环境,政治气氛,都不适宜画画,为了我刚萌生的兴趣,父亲不知暗暗下了好多次决心才开了口,多不容易呀!虽说画是一幅小品,不是一幅正式画作,尺幅也就A4纸般大小,但对我们来说那画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至今,那幅炭笔速写我还保存着,用笔简练,下笔准确,画面干净,一看就知道基本功扎实。我父亲虽没上几年学,但有自学习惯,抽空看书,练书法。写文章言简意赅,颇得鲁迅那时代老文学家的笔意,书法行草,端庄秀丽,遒劲有力,落笔准确,行笔爽利,走的婉约路子,秀美,反正我再练好多年也达不到这水平。平时,父亲给我们子女书信有时也用毛笔书写,小字行草,可见功底,一般书写小字比大字难。父亲退休后,一有空仍每天临池不缀,为节俭用纸,先用黄广告色写字,再在黄色字上写墨字,一张报纸上的字层层叠叠,每天看碑帖,练书法,也还清静快乐。可惜这样的日子不长,我父亲退休后又回单位去做临工,没干两年,就被包装绳绊摔在地,榖骨骨折,当时没去医院治,就在家里请了个医生,上了夹板,卧床几个月才慢慢起来走动,从此走路便要拐杖,一瘸一拐。事后,想起都后悔,该去医院治腿,为了省钱,人受那么多罪,不值。</p> <p class="ql-block">1976年,打倒四人帮后,我父亲已平反,也就是脱帽了,没有任何历史包袱了。80年,文革后,全国普调工资一级,但只限于40%的人能加,那时加工资,采取自我陈述,群众评议,为了把工资加到手,什么卑劣手段都使出来了。相互揭短,漫骂攻击,甚至大打出手。在利益面前,人性的种种因子会非常活跃,表现淋漓尽致,还原本色,原形毕露。组织上考虑到我父亲的工作表现,以及运动中,我父亲的工资受到不公的待遇,还被下调一级工资,所以准备给我父亲加工资,我父亲主动让出没加。(我在厂里,95年加工资也让了一次,我不是主动让,是领导做工作叫我让的,这与父亲比,自然高下自分)后来又有一次加工资机会,有人见我父亲好说话,钱那东西人见人爱,谁不想呢,便找到我父亲说了种种困难,要求父亲再让一次,还粉饰我父亲一番,什么善良,正直,大度等等肉麻话,父亲索性真的又让人了。也就是说,我父亲从解放后工作到退休,非但没加一分钱工资,还倒少一级工资,競競业业工作几十年,结果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吃亏,吃苦,受罪,受辱这一切都过去了,90%的人一生虽很平常,平淡,平凡,没有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值得可书可传的事迹,但正是这90%人的力量改写历史,推动世界向前。人,不乏有许多闪光点,精彩之处。是记住,坚守,还是忘记,放弃?</p> <p class="ql-block">1979年时,父亲单位给家里改善性住房增加了一间房,那双开立柜、写字台、圆桌等都是我结婚买的家俱,还未运到三江。</p> <p class="ql-block">1980年时,家里也能腾出一小空间,摆上藤椅和茶几了。当年快过国庆时,正好我和二哥都回家看父母。父亲叫二哥和我去解放碑买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回来,我俩去了但没有买回先前说好的那牌子电视机,卖完了,但有日本的夏普牌子要稍贵点,我俩就没买。父亲问明情况后,非常失望,一脸的不高兴,对我说:你跟我再跑趟解放碑去买。这次我和父亲去了解放碑,绝不空手而归,高高兴兴抱回了一台夏普黑白电视机。当晚,电视播的是美国电视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一层楼的邻居都拿着小板凳来看。当时,不是生活计划得好的家庭是没法买的。1984年,我们钢厂用钢材换回一批14寸的夏普彩电,职工拈阄分配,我们拈到一台,就将彩电抱回家里让父母亲先享受,我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像小孩一样乐开了花。</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爸爸妈妈在重庆发行所家里合影。</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父亲退休后在家。</p> <p class="ql-block">五十年代初期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父母与儿孙们,</p> <p class="ql-block">思诗小时候在发行所,</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后期,在发行所三、四号老库房合影。</p> <p class="ql-block">小莉与爷爷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登登与爷爷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思诗与爷爷奶奶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在发行所住家小房,父亲背后墙上那幅画,是我临摹著名画家陈大羽的一幅大写意公鸡图。</p> <p class="ql-block">1985年,父母在发行所储水池旁梯坎处合影。</p> <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中期,父亲与二哥和登登合影。</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后期,父母亲在发行所库房处合影。</p> <p class="ql-block">父亲退休后,每天在家练习书法,非常节省纸张,在一张报纸上,先用红色或黄色广告色写写,最后再用墨写覆盖广告色的字。</p> <p class="ql-block">父亲也用次品毛边纸练书法。</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字,学二王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帖,行草秀丽遒劲,儒雅端庄。</p> <p class="ql-block">父亲平时看书法碑帖,也看.《书法》杂志,心摹手追,好毛笔舍不得买一枝,一般低价的三尺生宣纸,也舍不得买一刀,节约贯了。</p> <p class="ql-block">父亲1987年去世,未享受到国家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什么平板大彩电,家家座机电话,人人手机微信拍照,户户私家汽车等。</p> <p class="ql-block">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今后的生活会更美好。</p> <p class="ql-block">谢谢浏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