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缺失的部分

紫竹风

有时候不免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记得自己幼儿期甚至婴儿期的过往，那是多大的损失与遗憾，仿佛人生无故地缺失了一大块，生生地被裁剪与抹去了，不再完整。

婴儿期倒还好说，基本是无意识的，只是些最基本的生理本能与反应，比如饥饿、难受抑或疼痛，甚至连快乐的感觉都没有，哪怕偶尔会莫名地展露一丝笑容，让人看到是满心的欢喜，却不一定是他真的高兴。

不过襁褓中的生命太过容易满足，需求也再简单不过，比如能被抱在怀里，有奶吃，不难受，就像是别无所求。

可这一切最后都毫无知觉，像是从未发生过，并不属于自己，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当我们可以逐渐开口说话，有了一定的想法与意识，可以表达自己的需要与意愿，有了较为明确的喜怒哀乐，这个幼儿期的生活记忆呢，又是被谁偷走了，抑或有意加以遮盖与隐藏，让自己同样无从追寻。

据母亲讲，我长到快两岁了，饿了要馍吃，嘴里却还不能明确地加以表达，只会用手指着悬吊在半空的馍篓（农村家里为了防止老鼠偷吃，当时就把放馍的竹篓挂起来）嗯啊地叫，家人都担心我是个哑巴，可我又会喊妈妈。

母亲这样一说，我头脑里似乎还真有这么点印象，但又觉得不大可能，那时候还那么小。而两岁以后到上小学二三年级的事，我都记不大清的。

幼儿期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从开裆裤换成浑裆裤，村里有位叔叔每次路过我家门口，总会恶作剧一般把我从后面抱离地面，快速地原地转上几圈，听我兴奋似的阵阵惊叫，甚至还会把手往我裤子里塞，我是对他又怕又喜。

是的，即便是此刻搜肠刮肚地回想，对于有关幼年与童年的记忆也极为稀疏与朦胧。几个玩伴，几处场景，一些玩乐，以及一两次特别的经历等等，其余便是大片的空白，像是被岁月的帷幕覆盖住了，有意要被忽略，好像那些都不重要似的。

可那些明明都是自己切实的生活，是身体与心智逐渐发轫与确立的关键期，也是获得父母最多爱与关心、牵挂与忍耐的时候。

是被上帝有意遮盖住了吗？就像我们的前世，明明经历过，但在走过奈何桥喝过一碗汤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即便有谁可以把那段经历录下来拿给自己看，好像也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并不与自己有关。

我在想，那段经历其实是被父母亲人拿走的，存储并加以珍藏。他们记得我们生命最初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点变化以及完整的演进过程。

从嗷嗷待哺到咿呀学语；从长出第一颗乳牙，到蹒跚学步；从背着书包上学堂，到问自己长大了要做什么；从帮家人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到把父母亲的叮嘱抛到脑后；从基本的调皮捣蛋，到开始学做坏事等等。

记得小时候母亲最担心我跑出去下河游泳，总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也是满口应诺。可一出门便忘得二净，看着小伙伴一个个下了河，自己由不得也心痒痒，哪怕自己始终胆小不敢往深水边去。

我右膝盖上有个伤疤，是那次被浅处的河床上什么东西划到，一块肉翻起来，都快掉了，我找了什么东西简单处理一下，便疯跑回去。疼痛以及母亲眼里的忧心，让我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

男孩子，小时候看着大人抽烟总觉得好奇，也太有诱惑力。发现父亲的上衣随意放在炕上，就起了歪心思。一次偷着拿了根烟躲到后院茅房里抽，被母亲抓了现形。据家人后来讲，当时的我还死犟着不认错，被父亲威胁着要吊起来用笤帚打。

甚至还有一次，偷着拿了根烟跑到外面一处院墙根抽，刚点燃吸了一口，一转身，身边的玉米秸秆呼呼地燃起来，吓得我魂飞魄散，奋力把火扑灭后心有余悸地回家，庆幸未酿成大祸。

这些记忆当然是抹不去的，它们无疑深刻地影响到我以后的生活。

童年的事童年的时候并不明白，童年的事后来回想才知道那是童年发生的。人是在长大之后，才知道有童年这回事，好像很重要，却已然无处可寻。还好，都被父母精心地收藏着，他们可以慢慢道来，如数家珍，只要你有耐心与时间坐下来细听，那些散佚在流年里的断章残片别有韵味。

我们的人生经历，究竟从何时开始算起？婴儿期是无意识的，幼儿期被剪辑掉了，童年也变得朦胧与稀疏，人生里已然把多少美好与感动缺失掉了。那是在得享父母亲人最多关爱与照顾的时候，生命最是被呵护与温暖着，身上被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操劳，而我们竟然过后基本已不记得。人生缺失了这重要的一块，是多大的遗憾，并且让人很长时间都蒙在鼓里，蒙昧不明，抑或混沌未开。

或许只有我们自己做了父母，才有机会把那部分生命的历程与生活补全。

202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