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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能为世界做什么贡献？

原创 李银河

我的导师许倬云先生是横跨历史、社会学两科的学问大家，其学问之深厚、思路之清晰、文笔之瑰丽几乎无出其右者。近读先生之新作《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从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四个方面纵论中国古今，看得人神清气爽，心潮澎湃。

看到全书结尾处，许先生讲到中国文化能够为世界做什么贡献时，唯一提及的竟是中国的养生文化。先生的原话是这样说的：“目前，很多西方人士已经发现，至少在养生方面，中国传统中的生活态度颇足以救西方往往走极端的偏差。由此起步，可能在人生意义、生命价值、利用厚生等种种角度，都会有人发觉，融合中国与西方文化，或建构新的文明体系，是全球人类共有与协作的根本。”先生所谓“养生”并不是我们天天在网络上见到的各种养生帖那么狭义的养生，而是广义的养生，其中包含人生意义、生命价值等等重大议题。

许先生为什么将中国的养生文化放在如此重要的地位？在略感突兀之外引起我的深思，想到以下几种理由：

首先，中国的文化主流是世俗文化，而不是宗教文化。中国没有信众很多的宗教，更无国教，主流人群是无神论者，加上少数泛神论者，加上少数万物有灵论者。所以中国人不看重来世，不看重彼岸生活，不看重死后灵魂，只看重现世。大多数人都相信“人死如灯灭”，相信人死后会灰飞烟灭，归于空无。所以中国人的人生观是现世的人生观，而现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养生，即如何在此生现世生活得幸福、圆满、健康、快乐，最多加上个人成功（立德、立功、立言）、光宗耀祖。这是中国人定义人生意义、生命价值的基调。由于我们的文化如此看重养生，在养生方面就集中了中华文化的精粹，必有超出世界其他文化之长处。

其次，中国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最大特色是人口众多。虽然印度有可能超过我们，但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是世界人口第一的国家。我们在其他方面的产出和贡献只是平平，但我们的文化最为盛产的就是人。在生人、养人、育人、活人这件事上面，养生之道不可或缺。十几亿人天天琢磨这件事，天天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要让养生文化不发达、不盛行、不从众多其他事情中脱颖而出也难。这是使得养生之道在中国文化中处于重要地位的成因之一。

再次，由于国人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现世生活中，只重具象，不重抽象，只重实用，不重理论，长期以来，我们在哲学、科学、艺术事业中一直表现平平，乏善可陈。我们没有牛顿，没有爱因斯坦；没有达芬奇，没有贝多芬；没有柏拉图，没有黑格尔。出了一个孔子，一个孟子，一个老子，但他们都没弄什么哲学体系，只是讲了一些关于现世的道理，人生的道理，处世为人的道理。不是因为中国人不够聪明（有人种学基因分析，亚洲人的智商高于白种人），而是因为我们的精力没有放在科学艺术这些事情上，全用在现世生活领域，所以我们能够给世界做出的贡献，大概率在养生文化方面。

我们有全世界最丰富精致的饮食文化，我们有崇尚顺应自然的健身文化，我们有与邻国和睦相处的和平文化（不好杀伐征战，很少侵犯他国），我们有世界大同的高远理想，我们的内心受到万事皆空的超脱想法的深深吸引（人生意义，生命价值）。这些都是中国的养生文化能够为世界做出的贡献。我猜想，这也是许先生把中国的养生文化放在如此重要位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