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十四年前的九月,我曾记录下妻子住院时自己的诸多思绪。其间,不单详述了妻子因鼻窦炎在三个月内两次住院手术治疗所历经的苦痛,还将其婚后多次住院的情形一一梳理。众多文友,尤其是女性读者阅后,皆感触良多,有人甚至潸然泪下。一则为妻子的艰难际遇心生怜悯,二则为文中所流露的夫妻患难真情所触动。我曾心怀侥幸,以为那些噩梦过后便是春暖花开之时,怎料想,十年之后,妻子因骨关节损伤移植,又因肺癌、脑瘤、胸腔积液等疾病多次入院,以至于我连住院的次数都难以记清。我实在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妻子这一生为何如此可怜,如此命苦!</p><p class="ql-block"> 今夜,妻子躺在市医院的病床上。鼻子上戴着输氧的塑料口罩,上腹部贴着五条电线与监测仪器相连,手臂上扎着输液的针管,后背上留置着长长的吸管和液体袋,悬挂在床边。她行动受限,就连翻个身都极为艰难,比那被五花大绑的囚犯还要痛苦数倍。住院的头一个晚上,她彻夜未眠,我陪护在旁,坐立难安,直至清晨四五点才稍合了会儿眼。前天晚上是她侄女陪护一夜,昨晚和今夜,从西安赶回来的儿子守在她身边。孩子们心疼我,硬是将我赶回家休息。可我依旧放心不下,早上过去转了一圈,晚饭后又去瞧了瞧。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问候几句。最想听到的便是“背不怎么疼了”“精神比昨天好多了”。</p><p class="ql-block"> 妻子和儿女们是否在骗我?我始终半信半疑。我仔细端详妻子脸上的气色,留意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似乎略有好转,这才离开病房。其实,我也是在自欺欺人,住院医师开具的各项检查、检测、化验结果,报告单详情皆存于我的手机中,清晰可见。已拿到的纸质报告也在我身上。妻子询问时,我骗她道,住院病人的报告单都在大夫的电脑里,大夫了如指掌,自会告知于她。我虽不能全然读懂那些专业术语和检测数据,但诊断意见却十分明确,情况着实不容乐观。影像检查报告单中的“考虑肿瘤性病变伴少许阻塞性肺炎可能性大”“胸骨柄溶骨性骨质破坏,考虑转移可能性大”“结合病史,考虑转移瘤”等等表述,吓得我不敢再深看。我有意麻痹自己,还要哄骗妻子,唯恐她心生绝望。归来途中,我向苍天祈祷,愿天使们能全力延长妻子的生命,让她少受些苦痛。</p><p class="ql-block"> 所幸的是,此次在市医院遇到的这位住院医师,是位年轻的女大夫。她对待患者不仅态度和蔼、亲切,更是认真负责。从她对妻子患病治疗情况的深度了解,与主任医师的交流研讨,对各项检测的迅速反应,以及治疗方案的研究确定,足以彰显出其高超的医疗技术水平。妻子称这位小刘大夫是这大半辈子遇到的最令人满意的医生,是真正的白衣天使,能遇见如此好的医生实乃上天的恩赐。妻子执意让我将我的两本书赠予小刘医生,当然要特别说明,书里的一百幅插图,皆是她的画作。并且还要告知小刘医生,这次病愈出院之后,定会为其画一幅小画,以表谢意。</p><p class="ql-block"> 妻子似乎依旧坚强、乐观。所有知晓她真实病情的亲朋好友,无不对其赞叹有加。在她患恶性肿瘤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所发布的抖音视频,全然不像一个病人。满是生机活力,满是对生活的热爱,满是对未来的向往。她乐观向上的心态,令我钦佩至极。单就与疾病抗争这一点来说,我赞她为真正的巾帼英雄。然而,每当病痛折磨得她呻吟不断、大汗淋漓之时,我又心疼得无所适从、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 我和儿女深知,妻子服用第三代靶向药阿美替尼已一年半有余,早已产生抗药性。肿瘤细胞正在逐步扩散和转移。此前四个月,主治医生决定增服另一种靶向药安罗替尼以巩固疗效,奈何副作用过大,不得不停用。此次突然出现呼吸衰竭和腹水,显然是肿瘤所致,令人后怕不已,脊背发凉。妻子是个聪慧之人,她心中自然明白。但她仍期望自己能够尽快痊愈,腹水消失后便可出院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不能道破实情,只能附和着她。但当我独自一人在家时,想起她便揪心不已。担惊受怕,思绪纷乱。有时身不由己,一个唯物主义者竟也会偶尔变得迷信命运,埋怨上天不公。为何要让一位勤劳善良、堪称贤妻良母的妻子历经如此多的苦难,承受这般重的罪?为何好人不得好报?</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的脑海中满是妻子的身影,从少年时同窗的少女,到恋爱时的姑娘,再到成为我的妻子。相识六十余载的画面,成婚五十年来共同生活的场景,如电影镜头般不断重现。多少喜怒哀乐,多少相依相伴,多少牵挂,多少争吵,怎就转瞬即逝?我与她还能有多少相濡以沫的时光?我又该如何陪伴她走过余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