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也温馨

禾苗

人老了，孤独中常陷于往事的深渊不能自拨。前两天因写了一篇悼念贵春的小文，思绪便仍徘徊在回忆的小径走不出来。靠在床头上闲翻手机，又翻到这篇小文，看后面的照片。

我做美篇有个习惯，在文章的后面往往选配一些与之相关的图片。这一翻，才发现其中一张贵春的照片上，还写了四句话。当时是在手机相册中选的，图很小，所以没注意到。拉大了一看，是四句打油诗:江山美如画/奋蹄走天下/去过没去过/都云变化大。

由这四句“小诗”，勾起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是2019年10月8号，避开小长假的拥堵，我们几个，于兄，贵春，铁城，王涛和我，串通好了，一同开启了一次泡温泉+赏枫之旅。

一路上边欣赏沿途景致，边闲聊。心情好，难免互相逗逗趣儿，抬抬杠，戏谑一番。几十年的老同学了，见了面，总是没“正形儿”。铁城是画家，注意力更多的是专注于窗外的风景，大概齐的，是在心中构勒着“数笔横皴淡淡山”，怎样以点代线，把那一座座一掠而过的山峦，搬到他的生宣上，不大参与我们的相互戏谑。于兄年长我和涛弟许多，在我俩面前，多是展示出忠厚长者范儿，不大开玩笑。但在我俩“戏弄”贵春时，却不时帮忙敲敲边鼓。但我可以保证，那绝不是“老人变坏了”，因为他的边鼓敲的，恰在“点儿”上，引领了“戏”的节凑之和谐。可怜的贵春，年龄上处于尴尬地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下想跟他开玩笑，都够得着！

这种戏谑，往往是我与涛弟先行挑衅，没事儿找事儿，贵春则处于守势，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好在他好脾气，并不恼，到最后只是摇摇头，无奈地叹一句“这俩玩艺儿！”大有不与竖子争高下之概。

“这俩玩艺儿”获了胜，却又得陇望蜀，畴划着下一场“战役”。

那天的“战役”，是围绕着沿途所经过的城镇展开的。从沈阳到凤城的东汤温泉小镇，二百多公里。每每到一处较大些的城镇，贵春都会忆起曾经来过，有何特产，物价怎样，民俗若何。最后是感叹:“这儿来讲呢，变化挺大呀！”

“来讲呢”，是贵春的口头禅。正如文言文里用在句子开头的助词“夫”，没啥实际意义，只是表示要发议论了。“曾来过”，也应该是确实的。贵春退休后，迷恋上了骑行。直到年过古稀，仍在坚持。大家见面都劝他，年龄大了，该“挂车”了，他虽颔首认可，却依旧不舍。以他这么多年的“骑龄”，至少省内这些城市，骑过的，当十之八九。而那句“变化挺大”，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这么多年的城市建设，岂只是变化大，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也不为过。变化，是新旧的对比，潜台词当然是，旧时来过。

但这却被我捕捉到了“战机”。车子一进凤城市区，我便仿着他的囗吻调侃道:“这地方来讲呢，变化挺大呀！”众人皆大笑，贵春措手不及，一时语塞。不战而屈人之兵。

贵春也有主动出击的时侯。一次我在思拉堡，见夜幕下那被灯光勾勒下的欧洲城堡式的大桥很美，便拍了下来，发到群里。贵春质问道“主题是什么？”透过屏幕，便能感觉到那匕首投枪般的犀利。教语文的，段落大意，主题思想，分析惯了，我只有投降。

那张照片，便是我在叆河景区为贵春照的，在发给他时，“坏”心萌动，写上了那四句话。其中“奋蹄”一词，“版权”应属于兄。那是于兄调侃贵春之骑行，写的一小打油诗中的用词。那小诗虽语涉戏谑，骨子里却透着对贵春顽強毅力的赞赏。特加说明，不敢“掠美”也。

在东汤泡了两天温泉，又驱车往天桥沟赏枫。辞别凤城，想起了宋时歌妓聂胜琼的“玉惨花愁出凤城”的句子，便易了前四字，也诌了一阕以“沐罢东汤出凤城”为首句的《鹧鸪天》。当然，此凤城非彼凤城，聂词的凤城，指的是北宋的都城汴京。我这里，投机取巧罢了。

那一次的出游，景致绝佳处，是由宽甸往本溪的途中。几十公里的山路，每一次的峰迴路转，都如一次次场景的转换。但见一座座峰峦，被艳红暗黄深绿包裹着，层林尽染，千姿百态，仿似一幅幅泼彩的大写意，顶天立地地扑入我们的眼帘，引得我们一阵阵惊叹。哪还有功夫互相调侃戏谑，只有伴着深厚的同窗情谊，溶入大自然之美的享受！

有时我会想，回忆，如果是一条时间隧道多好，可以把你吸进去重来一过。可惜它不是，它不给你这样的机会，而是将你重重地推回现时，于是，你得到的，只有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