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改往事》

天晴了

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认识的世界其实只是整个世界很窄小的一面。我们常常会忘记这一点，以为我们所见、所经历的，有多么与众不同，又有多了不起。如果尝试着从常规的生活里抬起头，推开限制自己的墙壁，哪怕一眼，就会知道，生活有另外的样子。

作者虫安，在这本《教改往事》里，写了九个故事。这是一群生活在另外一个天井里的人。

为了保住管教张教导员的职位和工作，服刑人员马乐乐主动退赃。

服刑犯马晓辉偷了李管教的警服，只因为看到李管教的警服脏了有烟味，偷偷拿去洗干净。李管教自己出四万申请挖了商贸市场的公共厕所，只为了找到马晓辉多年前被埋在此地的父亲的遗骨并重新安葬。几年之后，李管教生病住院收到了出狱后的马晓辉送来的果篮和五万元，以及一张卡片：父亲的新坟，我的新生，致谢。

监狱心理科的陈阿姨根据一名女犯的亲身经历改编了一出情景剧《望远镜》。这部心理剧的前设是：“如果你知晓了心爱之人最致命的秘密，你会继续保留对她的爱意，还是会用这个秘密一步步摧毁她？”苏静的丈夫用苏静的父亲多年前杀死了其妻子的秘密控制了苏静9年，直到苏静绝望到杀死了这个曾经最亲密的小伙伴。陈阿姨用多年的关爱与坚持，让苏静走出了心理阴影，希望如此清晰可见。

27岁的狱警段军本想朝着公安的目标前进，但是生活的意外却有强大的力量。担任狱警时犯人黄金元因为担心家里的智障老伴生活苦难申请出狱割麦没有获得批准，在监狱里泼粪。段军了解情况后答应每周给他家寄粮油，还附带一点基本生活费。半年后黄金元出狱，段军却因为一个老年犯人自缢身亡被停了职。这之后，段军被安排进监狱做卧底，查找一条毒品线路。没想到，黄金元和狱友老董就是这条线上的人。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段军在和他们一起带货的时候，遇上了同行的孕妇早产。为了挽救临产的妇女，段军不得不暴露了身份。在生死关头，段军曾经对黄金元的帮助救了自己一命，老董的一枪最后打在了段军的腿上。这个枪伤也让段军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34岁的段军选择过一种平静且平凡的生活。

本着真心待人，真心做事的狱警邓虹不得不解散了女监里的向阳花艺术团后，其中的三位让她操碎了心。不仅要解决她们之间的矛盾，还要为她们未来的生计考虑。生活从来就不是一个设定好的剧本，可以看到一个节点之后遥远的未来。见招拆招，邓虹和三位女犯人之间建立了信任。当邓虹的父亲住院，邓虹看到自己负责的好几位来到医院，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并未此自豪。

六十岁的老马回顾自己的狱警生涯，有一个最大的感触。人这种动物有个最大的特点，叫性识无定——想法和欲望此一时，彼一时，善念不知何时起，恶念也不知何时来，所以善念一来就要立刻抓住，不要质疑，也不用迷惑。犯人朱鹏飞即将出狱，已经不太服从教改员老马的某些安排。就在老马打算惩戒朱鹏飞之时，一封捐献骨髓移植的信让老马心念转动。老马选择了赞美和鼓励犯人朱鹏飞，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善念，让朱鹏飞出狱后捐献了骨髓，帮助了他人，就像小小的一束光，照亮了囚徒心灵深处的黑暗。

郑明为了让手下的犯罪少年有一点改变，费劲心思争取设立到一个篮球矫治项目。他不敢保证对他们的狱外人生有多大帮助，他仅想在这块高墙电网围拢着的小小球场上，让他们在灰暗的青春中闪一次光。这些迷途中的少年，需要某种精神上的指引。尽管五年之后，这个项目被取消了。但是，对当时在球场上闪耀过的少年，“小恶霸”、“屎猴子”等，那些拼搏和跌倒后努力站起来的时刻，至少可以填补人生的悔恨、失利和遗憾，或许更多……当郑明发病晕倒的那一刻，“屎猴子”一接到曾经的教改员的电话，就立即奔赴而来。

曾经的小学老师万欣为了挽救失学女孩小萍，陷入了人生巨大的黑暗漩涡。小萍的父亲吸毒，利用万老师的善良，不仅重新带走了万欣已经领养的小萍，还拐卖了万欣自己的亲身儿子多多，最后，在毒瘾发作濒死之时，还逼迫万欣注射毒品，否则就不说出多多的下落。恶人哪有信用可言？儿子没找到，万欣还染上了毒瘾。离婚、进戒毒所，反复，万欣完全放弃了自己。但是，狱警曾芳没有放弃。她让万欣参与禁毒宣传片的拍摄，宣传片得到广泛播放。一名拐卖人口的女犯看了之后，提供了一条线索，警方顺藤摸瓜，竟然找到了多多的下落。多次进出戒毒所的万欣，终于有了决心告别毒品，并做到了。小萍在曾芳的教改之下，通过了狱内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

狱警葛萍是“背奶警官”，意思是在上班的时候她还要抽空给孩子喂奶。这样的身份让葛萍容易动情。本来前途光明的王雅是驯警犬的，但是因为家庭纠纷，王雅入狱两年。而因为王雅入狱，影响最大的是她当时正在训练的警犬黑豆。对驯导员的绝对信赖是一只警犬的优秀品质，但这也导致因为王雅的入狱，黑豆绝食差点至死。葛萍想办法，申请到了黑豆的监狱警犬的地位，王雅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立功机会。当王雅出狱后，葛萍申请将黑豆转送给她，办手续的几天里，黑豆被职业抓狗人套走，王雅受到电击伤。原来，是监狱女犯章洁的狱友蔡红花为了报复黑豆想出的偷狗主意。三位女孩出狱后联手寻狗，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创立了“黑豆宠物医疗中心”，而且，因为关注宠物的治疗，她们幸运地找回了黑豆，尽管此时黑豆已经被压断了一条腿，但是，黑豆的回归让三位曾失足的女性获得了救赎的力量与机会。葛萍把“黑豆宠物医疗中心”做成了教案，照亮着那些在监狱里迷茫的眼神。

作者虫安把这九个故事叙述出来，简洁，完整。没有添加多少心理描写或是背景铺垫，就是监狱里，教改员与囚犯之间发生的日常，只是，这几个有人愿意说出来，也有人愿意听。当我一个个地复述这个故事里的人与事，其实最开始读到时候的唏嘘已经淡去，我只是在想：一个人，在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面对着数不清楚的风险，只不过，幸好，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之中，一次次避开了危险的陷阱而已。那些不曾降落在个人身上的厄运，距离我们并不遥远。我想，这应该是一本非虚构的小说，真实的生活平凡，却远远超出了虚构能够抵达的复杂与深刻。

就一本小说本身而言，虫安的写作并不完美。在书内页的作者介绍里，也可以看到他是1989年生人，19岁之前是著名的“活闹鬼”。我并不明白“活闹鬼”是什么意思，我想，这样一个称谓并不是一个光鲜的加分项，在第一个故事里，作者也写到他跟自己过去的管教一起去见狱警老吴。这也是作者能够接触这么多教改往事的直接原因，或许也是他在叙述这些有着故事的人的时候能够冷静、克制的原因。他能够理解，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间悲喜。对于一个通过文字认识他的人来说，他其实已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他不仅有资格和能力过好自己的这一生，甚至能影响更多的人，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