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贵人

王书題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秦岭深处的凤县还相当闭塞,那里山高林密,水电路均不通畅。山里的老人们中,有的竟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没见过公路、汽车、火车,更没见过电灯和电话,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p><p class="ql-block">然而,1971年,深山里的村落却奇迹般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社的电工雨果,带领着五斤、岁满等几个满怀激情的年轻人,跋山涉水,扛杆拉线,不辞辛劳地为全乡的每家每户安装上了一个小巧的木盒子——人们称之为“广播匣子”。</p><p class="ql-block">那时,我正好在马岭关驻村工作,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生活。起初,大家对这个新奇的小匣子都持怀疑态度,不相信它真的能发出声音来。</p><p class="ql-block">但就在一个黎明尚未破晓的清晨,这个小匣子竟然神奇地传来了公社杜大姐那亲切的声音:“社员同志们,早晨好!现在为大家播报公社新闻。”她那一口汉中普通话,语调悠扬,音质柔和而绵长,仿佛嘴里含着玉液琼浆。那一天,成了山里人最为欢欣鼓舞的日子,因为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足不出户就能知晓国家、县里和公社发生的重大事件,还能欣赏到悠扬的歌声。全乡的人从这天以后都知道公社有个说话如铃铛般好听的播音员——杜桂英。</p><p class="ql-block">杜大姐是汉中勉县人,年龄二十七八,身材不算高,大约一米五五左右,体态虽不肥胖却十分丰满。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杏仁眼炯炯有神,微微塌陷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她性格豪放,嗓音清脆,说话声带着婉转的汉中口音,那种独特的语调时常引得我们也模仿她拉长音调的样子。她不但是广播员,还是打字员,身兼多职。</p><p class="ql-block">她曾让我看过她在上海上学时的照片,那时的她,满头卷发,青春洋溢,美丽动人。十六岁那年,她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上海的一所中专学校。在上海的那一年里,她见识了与家乡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然而,假期回到家中后,父母却决定不再供她继续上学,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国家干部。她哭过、闹过,却终究没能拗过父母之命,最终在刚满十八岁之际便嫁给了比她大八岁的老淡,随老淡由汉中来到凤县。老淡在县委政法委工作,性情温和,对她呵护备至,视若珍宝。</p><p class="ql-block">二十岁我离开知青小屋,离开同学们,置身一人来到公社小院。陌生的环境,让我心中惶恐。见到杜大姐,公社唯一女性,我立马就有一种同类的归属感,安全感,亲切感。</p><p class="ql-block">到公社工作没多久,杜大姐告诉我一件震惊我三观的事情,和我一起提干分配到唐藏乡的女知青,被一位乡领导诱骗犯了男女生活作风错误。这位领导有家有室,爱人长得很漂亮,夫妇俩郎才女貌是小镇名人,没想到这位领导干出这等丑事,彻底毁了这个小女孩的前程。这位领导被免职处理,哪位我刚相识的女知青被贬到红花铺煤矿当了名营业员。<span style="font-size:18px;">杜大姐告诉我:一个女人首要得是注意保护好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span>干部队伍也有败类,领导也有禽兽。一定要做好自己,注意防范。<span style="font-size:18px;">十年间杜大姐默默守护我照顾我,她是我青春时期安全的保护神。</span></p><p class="ql-block">双石铺乡位居秦岭大山之中,名为城关实为深山,出门就爬坡,工作就进山。乡干部工作任务就是下乡住队,代表组织上情下达,是拿工资的农民。下乡干部的特性就是长年累月在农村住队,徒步爬山涉水,独往独来。大山里特有的环境是山高路远,林深荒芜,人烟稀少。工作的属性和环境的特殊性会造成一些不安全因素。</p><p class="ql-block">每当得知我去下乡的队偏远荒凉,<span style="font-size:18px;">杜大姐都</span>会找老魏,拜托老魏送我一程,陪伴我越过荒芜山林。<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魏是公社秘书,四十多岁,有三个孩子,是个很有文采的人,写一手好文章,公社所有的文稿都出自他手。他因年轻时对社会现象敏锐直抒己见,被定为右派。虽带有“右派”帽子,但他的人品善良厚道,作风正派,工作兢兢业业,说话办事谨小慎微是大家一致公认的好人。老</span>魏不负重托,多次送我下乡,第一次到马岭关,是他帮我背着被子行囊上山,送我到山顶。因公务繁忙他多次送我到半山,看见山坳皂角树,目送我到山梁人家,自己才下山回去。非常感谢老魏多年的陪伴,他是我一生最崇敬的人,是我的良师益友。</p><p class="ql-block">一次我到安沟四队处理知青无粮吃,集体罢工事件,原计划天黑前会回来,没想到会议开到深夜。杜大姐见天黑我没回来,叫电工岁满上山接我。岁满骑自行车数里到安沟门,摸黑打着手电筒步行爬很高的山到四队接我下山,又骑自行车带我飞奔回公社,一路上坡也不叫我下来。</p><p class="ql-block">未到公社大院,我远远就听见来世上还未满百天的儿子,声嘶力竭嗓音沙哑的哭喊声,杜大姐,老魏,炊事员李师傅等都在公社大门前焦急等候我,保姆眼里满含泪水抱住孩子在门前走来走去,一见我就说:喂他水奶粉他都不喝。我怀抱儿子百感交集,当李师傅端来专门留的热腾饭菜时,我泪如泉涌。是心疼儿子?是奶涨难忍?是艰辛劳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感动。杜大姐有家有室有孩子,却担心我的平安,夜深不归家,在公社守望我平安归来。岁满深夜爬山骑行往返数十里,<span style="font-size:18px;">累的衣衫湿透,气喘吁吁。</span>李师傅六十岁年事已高,忙碌一天,还做好饭菜熬夜等我。在她的周旋下,我身边围绕一个保护网,有难处时,都会有朋友伸手帮助。往事如画,常浮眼前,这份关爱融入血液,温暖一生。</p><p class="ql-block">杜大姐时刻关注我的行踪,时常提醒我要注意安全。我也时时严格要求自己,衣着朴素,不着装打扮,说话处事稳重得体,不轻浮天真,不苟言笑。行走山路时,棍棒不离手,爬山串户防狗防坏人。</p><p class="ql-block">记得一次与一位领导在某村参加整组工作,杜大姐告诉我,这位领导群众反映不太好,叮嘱我自己当心点。</p><p class="ql-block">一天,这位领导叫我和他一起到另一个生产队去开会,按道理他是领导可以去处理全乡各队事务,我不是那个队住队干部,没责任去参与,但领导安排,必须执行。山里的情况一家人离一家人都要翻山越岭,一个队离一个队不是简单几里地,而是一路空旷荒凉僻静。更让人不安的是开完会我和他还得连夜赶回来,孤男寡女夜行山路,想起大姐的嘱托,我惶恐不安。我悄悄求助和我同住一屋的整组同事,叮嘱她晚上带个同事一起来接我。这个女孩更有主见,相约了两位男同事,三人一起来接我。当晚,领导看见来这么多人,很不高兴。黑着脸训斥他们,谁让你们来的?安排的事都干了吗?同事们很会说话,说:我们不放心领导走夜路,特来保驾护航。</p><p class="ql-block">我每次从农村回来,都先到杜大姐那报个到,和她唠唠村里的趣事,饿了就到她那寻找美食填补肚子,她做了好吃的也特意从家里端来改善我的生活。我有小病小灾都是她帮我渡过难关,帮我疏通关系解决矛盾。</p><p class="ql-block">一年夏季,天旱缺雨,为确保秋粮丰收,全乡投入火热的抗旱中。我因双脚多日在冷水里浸泡,造成例假血流不止,当时年轻羞涩,疼痛难忍时不得已告诉杜大姐,杜大姐立马带我到县医院去看妇科大夫,并向领导汇报情况给我批假休息。</p><p class="ql-block">一天,我突然天旋地转呕吐不止,肚子绞疼难耐。她急忙把中医医院最好的大夫戚克铭大夫叫来为我治疗,戚大夫是从北京来得大夫,是医院手术一把刀。他说我是得了急性胃炎,最好的治疗是饥饿疗法,荤菜主食暂时不吃。这样好几天我没在饭堂吃饭,每天都是杜大姐煮点稀饭舀点米汤送到我床前。在她精心照顾下,我的病很快痊愈。</p><p class="ql-block">她做红娘为我介绍对象,我怀孕她送来爽口泡菜,我在西安生小孩刚住到医院,她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到医院探望……</p><p class="ql-block">我和她在这个偏僻的山区,在公社这个小院里,相处十个春秋,我们没有红过脸,没有闹过矛盾,我们无话不说,始终相濡以沫。<span style="font-size:18px;">十年风风雨雨,我成长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她的身影,她</span>待我不是亲人胜是亲人,不是姐妹胜是姐妹。她是我荒芜中一束光,是我此生难得的贵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退休后,到宝鸡看望杜大姐,和杜大姐及女儿女婿合影留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