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偷过一次苹果

木易

　　1975年，我十二岁。那年我去公社林场果园偷过一次苹果。

我家的东面是一条从北京火车站开往承德的铁路，铁路的东面是我们公社的林场果园，林场四周被干打垒土墙还有铁丝网围着，里边有苹果树，还有梨树。

7月28号那天，有人说，晚上大队在我们学校的操场放露天电影，片名《战洪图》。

那天我家晚饭是喝稀粥，我喝了一碗。

吃完了，我跟我妈说，我和三哥要去看电影，我妈同意了，于是我们就从家里出来了。

出了家门，我说，“三哥，听说公社林场果园里有一种早熟的苹果，叫'红旗一号'，又大、又脆、又甜，咱去摘一个尝尝？”

我跟三哥说着，我肚子又饿了，心里想象着林场果园里的苹果，大大的，红红的，肯定特别好吃，我光听别的小朋友说去摘过，可我没见过，更没吃过，嘴里口水渐渐地多了起来，就要流下来了，我受不了，今天一定得吃上。

我三哥也被我说的兴奋的不行，可他是说害怕，被人抓到怎么办？

我说，天都这么黑了，几米以外根本看不到人，哪里会被逮到？关键是好几个小朋友跟我说，他们都没有被逮到过啊。

大约晚上十点多，我和三哥就爬墙进了果园，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声断喝“站住，别动！”我俩吓了一跳，扑通，就摔在地上，刚一抬头，见两个二十多岁的大人，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粗粗的大木棍子指着我们，“哈哈，抓住两个偷苹果小孩！”

我和三哥被他们押到了林场场部，场部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胖胖的，应该是个领导。

气氛想当紧张。那位像领导的说，果园里就是这个品种早熟，已经丢了好多，也抓到过人，但是还有很多没有抓到，“说，今天还有谁一起来的，姓什么，叫什么，不说就给你们送到派出所，然后通报给你们学校。”

我说“真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只是听别人说这个果园有苹果。”

这下坏了，说漏嘴了，人家马上追问，“听谁说的，把名字说出来”，于是我把听谁说的给说出来了。我说了三个人。

还是不行，肯定不够，没完没了的审，没有打我俩，但是拍了桌子。

也不知道几点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把我家二哥给找来了，我二哥给人家又作揖，又说好话，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来偷，由于没有偷到苹果，也就没有罚钱。

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林场领导终于让我二哥把我们哥俩带回家了。

回到家，应该是已经有二点了，我妈没说什么，瞪了我和三哥一眼，说，先去睡觉吧。

我和三哥回到西屋睡觉，爸爸还没有睡，爸爸问我“怎么回事呀？”

我家爷爷是“富农”成分，我爸爸和我们当然都是富农子女，我爸爸胆子特小，整日生活在恐惧中。

记忆中我爸很少跟我说话，很少管我。我说，“没事，您睡吧。”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着，被大哥给喊醒了“老四，快起床，叫爸起床”。

我揉揉眼，爬了起来，喊，“爸，该起床了，该出工了”，我喊了半天，爸爸也没反应，我爬过去，用手推爸爸，“爸，起床了，起床了”。

这个时候，我妈进来了，看了我爸一眼说“先别叫了，你爸可能病了”，就冲外边喊我二哥，“老二，赶紧去叫大队医”。

大队医王怀宝来了，他给我爸号了号脉，翻了一下我爸的眼皮，说，“身体都凉了，估计是夜里得了心肌梗塞，大约是夜里三、四点钟人就去世了”。

我爸爸去世了，当天就拉到火葬场，火化了。骨灰埋在铁路旁的槐树下。

我爸爸去世的时候47岁。

第二天，我就上学了，我偷苹果的事，再也没人提过。

但这件事，却压了我一辈子。

偷东西，是多么可耻的事，我竟然有过。

我爸爸为什么会死，难道不是我做错了事，爸爸被吓死了吗？

虽然从那以后我发誓永远不偷东西。

后来，我家东面的铁路单轨改成双轨，骨灰就找不到了。

我常常站在铁路边，向着埋爸爸骨灰的地方，流着泪，求爸爸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