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情缘】穿越八省的思乡之旅

马俊

文 字：马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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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片：网 络

在童年的记忆里，铁路连接着远方，链接着我对父母的思念。

打我记事起，外婆就曾跟我说过，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那时，我做梦都想着乘坐火车。

第一次坐上火车，是我十岁那年。爸妈的单位终于建了一所帐篷小学，母亲回老家把我接到大庆上学。

踏上列车之前，我幼小的心灵万分纠结，一边舍不得把我带大的外婆一个人留在农村，一边又希望回到日夜思念的父母身边。

当火车汽笛一声凄厉的长鸣，站台上外婆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一声长笛，代表着我和相依为命的外婆从此天各一方。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听到火车的汽笛就心颤。

母亲接我时，正怀孕在身，她带着我，还带着两麻袋大米和两个装着花生、芝麻、虾仁、海蜇皮的帆布提包。

那时候，大庆油田生活条件艰苦，吃不到细粮。这些粮食和土特产都是乡亲们送的。

那趟列车是从南京西站到齐齐哈尔的慢车，要横跨八个省，行走六十多个小时才能到达大庆。

上了火车之后，我们把提包和麻袋堆放在车厢接头处的水池旁边，然后去找座位。

我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卧铺车厢，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车座子底下躺着人，甚至货架子上面还坐着人。

三个人的座位坐四个人，两人的座位坐三个人，行李堆满了车厢的走廊和过道，行李上也坐着人。

车厢里人挨人、人挤人，水泄不通。我和母亲挤了好久，才找到座位，坐在我们座位上的是几个上海在东北插队的知青。他们很客气，热情把座位让给我们。

坐下不久，我就被这些知青的谈话吸引住了，他们谈论的东西我听不太懂，说的是外国名著。

有一个男知青，围着一条蓝毛线织的长围脖，一身打扮感觉很像《早春二月》里的肖健秋（孙道临主演）。

他坐在行李架上，声情并茂，滔滔不绝讲述一对外国男女的曲折爱情，小半个车厢的人都停止了喧嚣，竖起了耳朵听。

直到查票的列车员来了，询问门口附近的麻袋和提包是谁的。由于我母亲带的东西太多，列车员要求补行李超重票。

就在我母亲和列车员“讨价还价”时，那个讲故事的男知青从货架子上跳下来，说他们和我们是一起的。

于是，好几个知青分摊了我和母亲的行李重量，最终，一分钱没花就过去了。

事后，母亲为了表示感谢，拿出煮熟的鸡蛋和花生送给他们，他们说什么也不要。推来推去，鸡蛋壳都破了。

我被知青感动得眼泪哗哗的，抓起花生和鸡蛋就往他们口袋里塞。他们很克制地分吃了几个壳破了的鸡蛋，还帮我们把麻袋和提包搬过来。

我觉得那个年代的知青，既热情又善良。火车经过济南时，他们从车窗外买高粱饴糖，给我几块，买冰棍，给我一根。

那是正月，天气还很冷，我是第一次吃冰棍，绿豆冰棍很凉很硬，我舔嗦了好久才吃完。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大山大河、桥梁楼阁，有太多我没见过的事物。我缠着母亲，问这问那。

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按说，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早已又累又乏，可是，我一路上都表现极其兴奋。

当知青们说起各种我闻所未闻的见闻，我就会聚精会神地听。我感觉他们好有才华，对插队生活充满了向往和羡慕。

在拥挤的列车上，我看见许多有座位的乘客，轮流站起来把座位让给站着的人休息一下。我和母亲也效仿他们让座与人，而这些人坐下稍事休息，就会客气地把座位还给我们。

那时候，在火车上，这种温良谦让比比皆是，随时可见，而随着时光流转，这样的场景越来越难见到了。

到了天津、车窗外有卖麻花的，我从没见过麻花，感觉很好吃的样子。知青告诉我麻花是油炸的面食，我大吃一惊。那得用掉多少油？这大概就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吧。

那一次坐火车，给我的童年，打开了一扇天窗，让我深深记住了那一趟列车，叫做144次普快。

在以后的岁月里，144次列车成为连接我和家乡、我和外婆的一座桥梁。我多次乘坐这趟列车回老家看望外婆。

列车路过的每一个车站，我都耳熟能详。至今依然记得，从萨尔图站出发，依次是银浪、林源、太阳升、新肇、大安北、太平川、通辽、甘旗卡、彰武、大虎山、沟帮子、锦州、葫芦岛、兴城、绥中、山海关……

后来，在这趟列车上，我认识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有些擦肩而过，有些成为了一生的朋友，至今还有来往。

还记得大二那年放寒假，我和妻子相约着一起回老家探亲。用学生证买的半票，乘坐50多个小时，只要16元。

那时，我和妻子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她父亲和我父亲是战友加老乡，我们两家世交，我和她又是从小学到大学的校友。

我买完火车票，又买了六个苹果和两袋鸡蛋糕，兜里只剩下5元钱，到了南京还要买汽车票回家，就不敢再花了。

一路上，我攥着五块钱，什么都不敢买。我妻子口袋里有钱，从车窗外买了不少好吃的，买完了给我吃。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吃“软饭”的，虽然找出各种理由拒绝，还是吃了不少她买的东西。我既惭愧又无奈，后悔临行前，没跟家里多要点零花钱。

第一天，我俩有说有笑，还不觉得困乏，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就挺不住了，头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也有些腰酸背乏，两条腿伸直了觉得不舒服，弯曲着感觉不得劲，可是，我身体却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

我的半边肩膀都麻木了，很想活动一下，可我还是强忍着，让自己僵硬在座位上。那种滋味，像1000个蚂蚁在心里爬。

就这样坚持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济南，许多山东籍的同学和校友都下车了，座位一下子空了下来，乘客们躺在座位上睡觉，我才叫醒她。

那一次窘迫的经历，让我深刻领悟了“穷家富路”的道理。从此后，我出门必带足了钱。

如今，火车早已不是旅行的唯一途径，硬座一坐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已成为历史，成为了老年人的回忆。

动车和高铁，提升了速度，缩短了乡愁，方便了出行。但是，乘车的人与人、心与心之间距离，仿佛变远了。

如今的列车上，还有多少人，会掏出真心与他人交谈？放眼看去，都是捧着手机电脑的“低头族”。

也许，这就是科技文明带来的另一种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