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盼望到畏惧

和学忠

　　在朋友圈里看到这样一段话：在童年中，渡过了快乐，在青年中，渡过了青春，在中年中，渡过了风光，在老年中，迎来了落幕 。看过之后，百感交集。是呀，岁月如流，不同年龄段对年味的理解真不一样。从儿时对过年的满心纯真渴盼与满心喜悦，到长大后对过年的满心无奈与沉重压力，再到退休后对过年的深深恐惧，每一个阶段都承载着别样的心境与独特的感悟。

　　小时候，过年是一场炽热的期盼，是三百六十五天漫长等待后的盛大狂欢节。自冬月伊始，盼望过年的那股兴奋劲儿就似刚开封的汽水，咕噜咕噜直往上冒。掰着小小的指头数着日子，盼望着新年的新衣新鞋，盼望着杀年猪，盼望着贴门神、贴对联，仿佛穿上新衣裳，便能踏入一个全新的、充满神奇魔力的世界。跟着大人赶集，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过每一个摊位，闪烁着贪婪而又喜悦的光芒。花花绿绿的米花糖、硬邦邦的水果糖，画有胖娃娃、大金鱼、松鹤仙桃的年画，一挂挂红红火火的鞭炮，一个个圆溜溜香喷喷的苹果梨子，还有那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一不是心中的挚爱。

　　大年初一晨曦微露，便如鲤鱼打挺般早早起床，一番精心穿戴，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嘴角咧到了耳根，瞬间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出门拜年，一蹦一跳，兜里的糖果也似在欢快地跳舞，每遇长辈，礼貌称呼，再道一声诚挚祝福，收获压岁钱，那满心的欢喜简直能飞到云里去。和小伙伴们满街肆意撒欢儿，比谁的鞭炮声更响亮，赛谁的新衣颜色鲜艳花样独特，笑声似串串银铃，清脆悦耳，在街头巷尾悠悠回荡。那时，过年是纯粹的欢乐，满心的欢喜，是家人围坐温暖的火塘，一起共享年夜饭的温馨和满足，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唯有无尽的欢乐和深深的期待。

　　岁月悠悠，如诗如画，编织着童年的梦想，也渴盼着快快长大。原本以为长大就意味着自由和独立，可以随心随性支配自己的生活。然而，真正长大后才惊觉那不可回避的责任与压力，让过年变了滋味。往昔的轻松愉悦、欢乐祥和、温馨满足如褪色的旧梦，遥不可及。过年的欢歌笑语渐渐被生活的重负压垮，失去了往日的魅力，成了一种煎熬和考验。

　　每近年关，心中便阴霾笼罩，条件反射般惧怕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回家过年。一怕长辈无休止的唠叨，问东问西，问这问那……汇成了心底无法言说的隐痛。二怕人情往来的压岁钱。固定的月收入，微薄的薪水，在房租、物管、水电、车费，柴米油盐日常开销的围追堵截下，早已所剩无几。过年，却似个无底洞，张着大口，无情吞噬着一年省吃俭用的积蓄。给父母的礼物，是感恩的心意，不能轻薄；给晚辈的压岁钱，是长辈的慈爱，不可缺少；走亲访友的礼品，是人情的纽带，也不能缺失。眼睁睁看着那一张张纸币从手中递出，仿佛割去的是心头肉，不禁感慨岁月的无情与生活的残酷。

　　三怕那亲友关切的目光与善意的问询。“买房买车了吗？”“退休了没？拿多少退休金？”“儿子在哪高就？当爷爷了吗？”“儿媳是哪儿的？”看似平常的话语，却似锐利的箭，刺向疲惫的身心，刺痛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尴尬地挤出笑容，小心翼翼、含糊其辞地回应。四怕左右邻舍的攀比之风。昔日邻居，如今各自天涯，境遇大不相同。或事业顺遂，平步青云；或家庭美满，幸福满溢。听着他人高谈阔论，炫耀成就，自己却如落败的孤雁，斗败的公鸡，泄气的皮球，默默无言，但没有羡慕嫉妒恨，因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五怕佳节思亲的痛苦折磨。阖家欢聚、尽享天伦之乐的美好时刻，于我而言，每一丝空气皆弥漫着思念的气息。往昔与亲人共同度过的那些温馨场景，似潮水般在脑海中不停翻涌，内心一片空落落。望着窗外那漫天绽放的烟火，只感那绚烂的光芒，愈发映照出我内心深处的黯淡与悲戚。夜色渐沉，周遭的一切慢慢归于宁静，我却仍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留下了永远无法报答、无法弥补的遗恨，我被思念的愁绪紧紧束缚，无法挣脱。想到过去与亲人聚少离多，想起当年老爸盼儿归来，怕儿远走的眼神，心中满是愧疚。想回家陪伴，却被诸多俗务缠身，难以成行。想到这里，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这种痛苦如影随形，在过年的喜庆氛围中愈发浓烈。

　　春节贴对联时，望着那红红的对子，心中却再无儿时的那种喜悦；准备年夜饭，一道道传统菜肴摆满餐桌，可自己却没有了年轻时的胃口，也没了品尝的兴致，大鱼大肉反成了负担，担心血脂血糖血压三高，还想着采购食材的花费和饭后收拾杯盘狼藉的麻烦；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夜空中绽放的礼花，也不再有兴奋地冲出去观看的冲动。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年也渐渐逼近，就已提前按下了静音键，注定会显得格外冷清与落寞，只能通过电话视频互道祝福，但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回音。在感怀过去中，期待未来，或许，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失去快乐，失去遇到的美好。在生活的磨砺中，我失去了曾经的无所畏惧和开心爽朗的笑，却也在面目全非的年味中，领悟到了生活的真实与无奈。我不能适应，更不能改变，只能面对，努力寻觅属于自己的那份慰藉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