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大学好友太昌离世，心中满是哀痛与惋惜。想起曾经共度的青春岁月，他的笑容依旧清晰……

春风絮语

一、得知噩耗 “乔建，你在广州吗？”接到大学同学邓星明的电话时，我正在云南瑞丽海关的国门前广场上。“哦，我在云南，有什么好消息呀？”在广东的同学中，我俩离得较近，我在广州，他在东莞，经常会有联系。电话那头半天没声音，我有点纳闷，信号不好？“啊，你在旅游。本来不应该打扰你的兴致，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老邓的语气缓慢沉重。不好的消息，什么消息？脑海中立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胡太昌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在长江游泳时不幸身亡……”这犹如五雷轰顶，头一下炸开了，老邓后面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我赶紧拨打胡太昌夫人胡秀琴的电话，事实不由得我不相信，太昌于2024年11月9日下午在例行的游泳活动中，突发心梗，在长江里没有上岸……前几天我回九江，还专门打电话约他聊天，他说家中有点事，要稍微晚一点过来。临近中午时，又来电话，说事情没办完，来不了，约好再次回来再聚。当时我旁边还有几位同学，听说是他的电话，都调侃道：胡太昌这家伙年逾古稀可劲头十足，走路都带风啊！……同学们一致认为最健康、最有活力的好伙伴，遽然离我们而去，心痛失色，黯然神伤。 我与太昌从1978年上学相交至今，已逾四十六年，其间有二十年同学同事，生活、学习、工作在同一个空间。至今我仍难以相信，一条健壮如牛、鲜活爽朗的汉子说走就走了，连一句与这个世界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呜呼哀哉……岁月流逝，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却带走不了我与他的友谊，我们的记忆…… 二、回忆军训 我对太昌的第一次印象，还停留在1978年9月我们的大学军训时。进校伊始，便要军训，我充满了期待。射击、投弹、拼刺，想想都过瘾。可现实很骨感，这些项目一个也没有。整个星期都是步伐和队列训练，单调无聊，枯燥乏味。整个训练过程我都无精打采，倒是喊口令的同学引起我的好奇，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中等个头，身材消瘦。两颊络腮胡茬刮得铁青，鼻头泛出几缕红色，看上去像一条硬汉，可喊出来的声音却沙哑中带有尖细。“一二一、一二一。立正，稍息……”这独特嗓音很难令人忘记。他中气十足，口令喊得有板有眼，态度也十分严肃认真，与我的吊儿郎当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谁呀？由于当时入校还没几天，同学之间尚未熟悉，有许多都不知姓名，我对这位喊口令的同学倒是充满了好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同学们渐渐熟络，我才知道这位同学名叫胡太昌。庐山赛阳乡人，因有当过基干民兵的经历，所以请他当我们班的口令官。 三、活宝同学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熟悉了起来，发现太昌性格十分开朗，总整天笑嘻嘻，走到哪便把笑声带到哪里，也很诙谐幽默，经常拿同学开玩笑。与我同一个寝室邹金海同学，是应届高中毕业生考进大学的。在班上年纪属小的一辈。他与太昌都是来自庐山脚下，算是同乡，与太昌走得很近。入校时，金海同学对英语抓得很紧，一有时间便抓紧背英语单词“what，W、H、A、T.what……”经常口里念念有词，谁知道被太昌听见了，当即给金海同学取名叫“what”，一到我们寝室便大喊“小what在不在呀？”弄得我们忍俊不禁。我们班黄赞水同学是属老三届的师范生。入校时三十来岁了，赞水同学也是性格开朗活泼，十分喜欢搞笑，与太昌可算是一对活宝。两人经常一起搞笑，也喜欢相互抬杠。有一次两人又逗起来了。太昌便在赞水同学的名字上做文章，说“你为什么要赞水，不赞冰呢，冰不是比水更硬吗？我看你应该改名叫赞冰！”从此，他见了黄赞水同学便一口一个“赞冰”，弄得我们也经常开玩笑将赞水叫成赞冰。因为太昌在班上同学中，年龄属中等，他不论同学大小，谁的玩笑都敢开，所以我经常调侃他：“你就是个没大没小的东西！”我挺喜欢太昌开朗的性格，但没住在同一个寝室，在同学交往中也不属同一个圈子，因而当时并不是了解得很深。 四、苦难经历 我俩真正交往起来，是在大二的暑假。大二暑假前夕，我得知一个消息，今年暑假每个班都要留一名学生在宿舍值班。当时我家的房子很狭窄，夏天非常闷热，而且没有什么降温设备，屋内基本待不住。听到这个消息，我想学校放假，宿舍空旷，比家里舒服多了。在学校看看书，多惬意呀。于是，赶忙去找班主任杨振雄老师申请暑假留校值班。谁知被泼了一盆凉水，杨老师告诉我说已有人在我前面报名了，而且他家条件比我差多了，我一问才知道是太昌同学，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得悻悻作罢。没想到的是，放假前一天太昌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代他留校值守寝室，我十分惊诧，这是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为什么又让给我呢？太昌告诉我，因暑假无处可去，想留校值班只是为了找一个落脚处，他的想法最好是能在假期能找到零工做，挣点生活费，昨天朋友通知说找到了做工的地方，所以他希望我代他留校值守。这是什么情况，上大学还要靠打零工挣生活费？我很惊讶。在与太昌的交流中，我才了解到他的困难处境。太昌是在极为困窘的环境中长大的，他在童年时家庭发生重大变故，父母离异，而且后都重组家庭，都不便将胡太昌带入新的家庭中，于是他从小便由祖父抚养，一老一少相依为命。更悲催的是祖父是地主身份，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这就是社会最底层的可以任由他人凌辱的贱民，小小的太昌便是在这政治经济双重压迫下挣扎生存。祖父去世后，太昌便成了实质上的孤儿，孤身一人在贫困的农村自己养活自己，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什么苦都吃过，什么活都干过，在考取大学前就是靠在外打零工养活自己……打零工干的都是出卖体力的活，他告诉我这次是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到河里打捞石头，搬上拖拉机，运到基建工地，赚几个辛苦钱。多少年了，我脑海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暴烈的炎日下，太昌与几个年轻伙伴光着膀子，汗流浃背，或用木杠，或用绳索，从干涸的河底，撬起一块块大石头，肩扛手推，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河岸上搬运……太昌开朗乐观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苦难，这要是多么坚强的心理和意志，才能走到今天啊，我充满了无限的同情和感慨……通过这次交流，我对太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更因性格相近、情趣相投，逐渐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开朗、乐观、诙谐、幽默，从不被生活的苦难压倒，这可以说是太昌最显著的性格特点。 五、同时留校 毕业后，我与太昌都留校任教，他在公共课教研室，后改为政法系，我在中文系。那时流行的大庆的“先治坡再治窝”，所谓艰苦奋斗精神，我们虽名为大学教师，生活条件却十分艰苦，住的是几人合住一套房子，吃的是食堂缺油少盐的伙食。我住在教学大楼的一个小单间，不但没有卫生间，连自来水都没有，吃饭喝水要到很远的饭堂去取，晚上去上卫生间要黑灯瞎火摸下楼，走到教学大楼外的简陋公厕，我当时很沮丧，十分后悔留校工作。太昌也不比我好到哪去，他和几位年轻老师被分配到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有人住房，有人住厅，太昌最悲催，被分到住厨房，我到他的住处去，见到他的床铺与灶台、水池相依为邻，心中便有莫名的悲哀。而太昌与我相反，他照样乐观开朗、每次都同我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丝毫没有因艰苦的生活条件而影响情绪。不久太昌结婚了，学校连婚房都没有分，无奈，他只好在校外租了间农民的房子安家。我去看到他时，儿子胡可已出生，当时太昌生活仍十分困窘，工资微薄，太太没有工作，靠偶尔打零工补贴家用，儿子要用钱，每月还要交房租，我都替他着急，可他却毫不在意，照样乐乐呵呵，每次都热情地留我在家吃饭，开开心心……留校工作的头几年，因生活条件很差，工作环境也不理想，我心情很不好，沮丧、消极的情绪总在我心头萦绕，只有经常到太昌家去，同他嘻嘻哈哈，调侃一通才觉得有点轻松。可以说那几年，太昌特有的乐观开朗、诙谐幽默对减轻我精神压力有非常大的影响。太昌性格豪爽，直言快语，一脸络腮胡，外表看上去是一位粗旷铮铮铁汉，然而他的内心却充满浪漫潇洒的缕缕柔情。 六、漂亮妻子 我们进大学时，太昌已有一位年轻貌美的未婚妻，这对我这样二十多岁还没尝过恋爱滋味的男生而言，只有羡慕嫉妒的份。我有时调侃太昌：“你才不出众，貌不惊人，是用什么手段将嫂子骗到手的？”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开玩笑！我当年也是一表人才的英俊小伙呀！”言迄，自己也大笑不已。当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太昌浪漫的爱情背后，却有着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苦涩艰辛。我是在偶然中得知其中的情形。大二暑假的一天，我去发小熊晓明家玩，（晓明当时在我们学校化学实验室当实验员）正逢晓明父亲熊叔叔在家，熊叔叔是我妈妈的老同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见了我自然十分亲切。聊天中，熊叔叔似乎漫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胡太昌吗？”我十分惊诧：“认识呀，是我们班同学。”随后熊叔叔便向我了解太昌的各方面情况、学习、生活、为人，甚至与女生交往……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他。同时，心中充满了疑惑，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为什么对太昌这么关心？直到最后，熊叔叔才道出原委。原来他是太昌未婚妻胡秀琴亲舅舅，从熊叔叔的口中，我隐隐觉察到太昌与秀琴嫂子的恋爱过程肯定不那么简单。熊叔叔也没同我讲述太详细。只是临别时叮嘱我，有机会时要同太昌讲：要善待秀琴！口气中充满了长辈的关切与忧虑。回校后，我立即将熊叔叔的话转告太昌，他听后半天没吱声。脸上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忿忿地说了句：“现在他们知道关心了！”这是怎么啦？我有点不明白，长辈的关心本应高兴，怎么引出太昌一腔怨愤呢？ 七、重情重义 待太昌平静下来，慢慢同我讲述了他爱情的艰难历程……由于家庭破碎，出身不好，太昌在家乡一直受到各种白眼歧视。但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乡间谋得一份民办教师的工作，恰好秀琴嫂子也在这间学校任教，不知太昌有何魔力，让秀琴嫂子迷上了他。太昌自己大言不惭，说他们是郎才女貌。两个年轻人人开始谈恋爱，本来是浪漫美好的事情。不料却遭到秀琴嫂子家强烈地反对。一是因为太昌家境贫寒，出身不好，而秀琴嫂子家在当地是一个十分有声望的家族，家境殷实，几个女儿女婿都有着吃国家皇粮的正式工作，非常受当地人尊重，直白地说就是认为太昌与秀琴门不当户不对。二是受传统礼教束缚，恪守同姓不通婚的教条。秀琴家在当地人多势众，而太昌却孤身一人，可见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秀琴父母对她下了通牒令：如果要坚持同胡太昌在一起，便要将秀琴逐出家门。同时通过各种关系向太昌施加压力，要他放弃这段爱情。而这对年轻人都忠于爱情至死不渝，结果秀琴真被父母逐出家门，而太昌也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民办教师岗位。迫于生计，太昌只得带着秀琴四处漂泊，靠着时有时无打零工收入度日。即使在太昌考取大学后，秀琴仍在外面居无定所，流浪漂泊，还要靠打零工来接济太昌……我感慨万分，我们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整天向往追慕《罗密欧与朱丽叶》《梁祝》《茶花女》之类中外艺术作品中的爱情，殊不知太昌与秀琴的爱情的浪漫美丽丝毫不逊于艺术作品……我恍然大悟，熊叔叔找我谈话，是受了秀琴父母之托，他们担心太昌的身份处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会不会对秀琴的态度也会变化，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这也忧，那也忧。太昌也认可我的分析，为了平复太昌的怨气，打破眼前沉重的气氛，我调侃道：“你现在时来运转，岳父母大人是担心你始乱终弃呀！”太昌认真坚定地道：“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个不用他们担心，我没有始乱，永远也不会终弃！”太昌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大学毕业后几十年，秀琴嫂子由于多种缘由，始终没有正式工作。而太昌从普通教师晋升到教授，从一个布衣做到大学的系主任，总务处长，学院党委书记，社会地位有极大变化，但他与秀琴嫂子始终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在家中，秀琴嫂子与他也是嬉笑怒骂，没有丝毫因地位差距而出现的不平等，我想这也是太昌珍惜爱情，忠于爱情的最好诠释。太昌的重情重义不仅是对秀琴嫂子，对秀琴的家人也十分友善，按说当年被强烈地拒接、嫌弃，心中难免有隔阂、芥蒂，但在后来的岁月，太昌即把过去留给了历史。依然将岳父母视为尊敬的长辈，经常去看望岳父母，逢年过节必带礼品登门拜访，与他们相处得十分和谐。太昌父母早已各自组建了新家庭，太昌没有因为当年受到冷落而疏远他们，反而在自己境遇改变后，与父母来往非常密切，经常嘘寒问暖，关怀倍切，甚至父母重组家庭生的兄弟，太昌也是当作同胞兄弟一样看待，尽可能提供帮助。尤让我感动的是他父亲八十大寿时，太昌千方百计找到与父亲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让他们齐聚一堂，畅述一路走来的人生苦辣甘甜。每每我看到太昌这种态度，青少年时期的太昌是多么渴望亲情啊，也正是因为他心中一直埋藏着重情重义的情感种子，才有今天蕴含浓浓亲情的苍天大树。 八、笑慰同学 我与太昌同学、同事近二十年，兴趣相投，性格相近，太昌喜欢调侃，我的嘴也不饶人，见面即互损，互不相让。每次在太昌家中互怼，秀琴嫂子便在一旁偷笑，笑曰：“你们这两个老大不小的顽童，见面便撕扯，一句没有油盐的话，都可以争得面红耳赤，真有意思……”每次我与太昌争得不分上下，互不相让时，他便会嗔道：“你应该属牛，就会死犟，是一头犟牛！”更可气的是要他的儿子胡可喊我为“牛大叔”！小小胡可被他蒙骗了，真以为我姓“牛”，喊了我几十年的“牛大叔”，至今都改不过口。一九九七年，我调往广州，但与太昌从未断过联系，每次回九江必去师专找他，见面依旧互怼，互相撕扯是我和他相聚的常态。退休后的太昌，改了装扮，将稀疏的头发全部剃光，在上唇上蓄了一字胡，与当年的青涩小伙有天壤之别，我调侃他：“你可以穿上长袍，拄一支文明杖，在南京总统府门前晃悠，一定会有人认为是蒋总统回来了，抢着与你合影，赚几个钱贴补家用……哈哈哈……”退休后，太昌又迷上了体育锻炼，远足、跑马拉松、游泳、开车去西藏旅游……忙的不亦乐乎，我觉得他比上班时还忙，回九江约他经常没空。我一面抱怨一面心中替他高兴。老朋友退休后如此健康，如此有活力，真是莫大的好事！天不佑人！如此健康活跃的太昌遽然驾鹤西去，实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好在他走得洒脱，走得痛快。恰如他儿子胡可祭文所言：“我父亲的一生，是一幕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的励志喜剧，确实有遗憾，但是很圆满！”……嘻嘻哈哈、风趣幽默的太昌走了，愿他在天堂依旧乐观幽默！若来生还有机会做同学，我还要与他嬉笑怒骂，互侃互怼，绝不相让……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三十日于羊城寓所 本文作者：周乔建配图来自网络谢谢！文图编辑：春风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