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棋盘上的辩证法

康乐谷

编者按：
　　本文是王克曼在“哈军工”学习期间，结合下“军棋”的实践学习军事、哲学，研究战法的一篇文章，可称之为“谈棋论兵”，对于日后从事军事指挥工作受益颇多。

哈军工时期的王克曼

　　军棋比赛是一项“斗智斗勇”的游戏，可以锻炼人们的分析、判断能力， 培养刚强、果敢的性格。某些方面，它与作战相仿，要取得棋局的胜利，首先要树立必胜的信心，善于学习，勇于实践，敢于胜利，正确的思想方法是从丰富的斗争实践中，多次成败的比较中产生的。我们不应害怕失败，有所得必有所失，上学总要付点学费，无数事实证明，来自反面的教训往往是深刻的，它逼使我们聪明起来。现回顾一下，我在下棋中一些比较有效的战术， 巧妙的圈套，差不多都是从吃亏中学到的，或从失利中受到启发，加以改进、发展而采用的。

斯大林在谈到列宁时曾说过：“失败倒使列宁精神百倍，鼓舞着自己的信徒作新的战斗，争取将来的胜利。”做一个好的军事指挥员就应具备列宁的作风。

有时对于棋手来说，失败比胜利还会有更大的益处。譬如，今天你失败了，你肯定会从对手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失败会告诉你如何前进，这就是我们常讲的“吃一堑长一智”。联想前不久，沈阳军区独立二师团以上干部在我院办学习班，临时和我们同住哈军工14 号楼，其中有位科长非常喜欢下棋， 他有一定的棋术，也相当自信。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偶然碰上了，我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老手交战，结果以一比二输掉了。当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头脑清醒得很，棋盘明显的“摆着”，棋子来回的“跳跃”，比赛经过反复出现，在总结经验教训过程中，对策竞自然完整地形成。这不得不使我又爬起来，打开灯画了几张“作战草图”，还标注整个作战的指导思想：“佯攻实守，诱敌深入，积极防御，后发制人”，“绝密”（用以对付二师科长）。周末晚上，我们都未去看球赛，请了一名裁判，又较量起来，这次比赛我是胸有成竹，按照预定的方案连胜两局。第三局开始，大概由于他不甘失败， 急于扳回败局的缘故，显然有些着慌，手不断的发抖，烟一支接一支的猛抽， 着棋也不那么果断，这些都是我作为年轻学员与老家伙们下棋所特有的心理优势。因为和他们在一起，我就不必过分担心和计较棋局的输赢。由于年龄、职务、资历的关系，对手就不一定完全如此了。这时一直在旁陪同当“参谋” 的另一名科长也成了梁山上的军师——“吴用”。越帮越忙，他们之间的商议和争论，更有益于我判断其动用棋子的大小，调棋的目的，结果他又以绝对的劣势更惨的输掉了，因时间关系只好三比零结束战斗。后来，他一直未找我再下，只推说未想好对策。几星期后，我们又交了一次手，为协调我与棋友的关系，我输了，当晚未使我翻来覆去，只打开那几张“绝密”的“作战草图”添了句“失败的军队最善于学习”。对手不愧为是位有经验的棋手和军人，一旦想好对策，仍很勇敢、果断，不畏风险。以后我曾想把记的“战例”和写的“棋术”连同那几张“作战草图”交给这位棋友看，也许我们会交谈得更投机，但时间已来不及了，学习班很快要结束，我又要回江苏休假。

人怕出名猪怕壮，常胜者不要背上胜利的包袱，谨小慎微，保守不前， 要敢于交自己的“底”，促进棋术的发展，攀登棋艺的高峰。所谓的常胜将军，并非将军从来不败，而在于从失败中认真的吸取教训，打更多的胜仗。以上是我很早前为一些害怕失败，不敢与强手交战的朋友写的，均是些题外话， 下面分别讲讲军棋中用兵的几个问题：

一、周密的计划兵力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有事先的计划和准备就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下棋、打仗均是一种诡诈行为，因此，凡在开战之前，统领部队的指挥员总是要周密的分析敌我双方各种条件，认真比较优劣长短，以确立战略思想， 制定战役计划，这种战前的谋划古代军事家叫“庙算”，现在惯称“运筹帷幄”。

作战计划的制定，主要根据比赛双方的具体情况，以往交战的经验教训， 特别是对方的性格、心理特点及惯用的战术手段，俗话说：棋如人，人如棋， 所以要因人因时而宜，军棋赛中的指导思想比较集中的反映在布局上（即兵力部署），常见的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以我为主的进攻战；一种是后发制人的防御战，有时也可攻守并用。对于一些棋艺较高，进攻性较强的对手可采用“佯攻实守，诱敌深入，后发制人，积极防御”的战术较为有利，此战术的指导思想是“为实而虚，为攻而守，先于防御战中歼敌一部，改变敌我兵力对比，取得优势，尔后反攻，夺取胜利”。那么在战役初期，为何又以“佯攻”作为“实守”的前提呢？其目的在于不暴露我之战略企图，以小的代价诱惑对方，使之误认为我已丧失进攻力量而大胆深入。否则在敌我实力相当的战争初期，对方是不会轻举妄动，孤军深入的。此战法的优点在于： 被动的形式中，具有主动的内容。当敌孤军深入我区作战时，就造成了若干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的作战条件：既易于我发现敌之过失，又便于我发挥各兵力、兵器的威力。有时对方由于对我方兵力估计不足，盲目轻敌，往往误上圈套，自投罗网。例如：当敌孤军深入我区作战时，我以一子断其后路， 此时对方就很难果断处置而陷于被动，回师反击怕兵力不足被我吃掉，以后卫的手榴弹解围，又不知阻击兵力的虚实怕吃亏，继续进攻又怕碰上地雷， 进退两难，我则便可在包围中有把握的将其歼灭。对方的后卫既便发现我主力，但在我方的阻击下不起任何作用，当即转移隐藏后，往往又容易暴露其实力。诱敌深入，积极防御是以小敌大、以弱胜强、后发制人的主要手段， 也是我方保存军力，伺机破敌，准备反攻而必须采取的战略步骤。

对于某足智多谋的老手，我方在战略战术上、战前准备、战斗实施过程中更应深谋远虑，方能超人一等，夺取最后的胜利。那种束缚眼前利益，走一步看一步的棋法，只是失败之道，战略的指导者，当其处于一个战略阶段时应计算到以后多个阶段，至少计算到下一个阶段，没有一个长远的方针， 通盘的计划是不能走出一着好棋的，这一点在明棋比赛中尤为重要，因为兵力相等，智力相当的公开比赛，设圈套、施巧计，难于直接得逞，消耗战居多，所以取胜的关键在于深思熟虑，长远谋划，一般要看三、五步方可行动。在明棋中还应注意：一是双方均有攻守准备，因而随机改变部署，灵活调整兵力的艺术要熟练掌握（即提高部队的机动能力）；二是爱护中层干部，不可以应付局势随意牺牲，战争后期，中层干部往往是决定战局胜败的关键。

　　对于初次交战的新手，主要是根据我方特长，以我为主的制定计划，采用战术，并在实战中不断的摸索和掌握对方的棋术特点和作战规律。

　　无论对付何种棋手，在制定计划时均应着眼于敌少犯错误，多种变化的假定上，克服那种把胜利的希望完全寄托于敌犯错误、单一变化的侥幸心理， 不能一厢情愿。根据棋局发展，各阶段可能出现的变化多准备几手对策，以应意外，一着不成再换另一着。因此，在部署兵力时应保存一定的机动力量作为战役的预备队。

哈军工11号教学楼

二、正确的集中兵力
恩格斯说：取得战略胜利的奥妙在于集中兵力。我们无论是组织进攻还是防守，无论是战前准备还是战斗实施，都应反对那种分散兵力，平均主义的做法。
　　处处设防则防不胜防，处处进攻则难于奏效，陷己于被动地位。因兵力的限制，进攻中要集中主力于一侧，实施重点突破，另一侧必相对削弱，若不能以尽少量的兵力组织有效的防御，或牵制对方，就不能集中更大量的兵力实施进攻，但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对付分散兵力的守敌），于非进攻的一侧可采取“消极应付”或“完全放弃”的做法。如毛主席讲的：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用相对劣势或绝对劣势兵力于战场。只要我们做好充分的准备， 进行周密的安排，损失也不会过大（这一点脱离比赛实际，脱离当时的具体条件，单纯从理论上往往不易理解）。另外，非进攻的一侧也可以暂用部分主力，实行临时性防御尔后机动转移，防御战的集中兵力主要表现于重点设防和机动防御，以便造成某些局部上我处于优势地位，并利用有利地形随时给敌以打击。当其丧失进攻能力后迅速转入反攻，这称之为“积极防御”或叫“攻势防御”，很多人虽知道集中兵力的重要，但在实战中却每每分散兵力，其原因在于缺乏战略头脑和全局观念，缺乏辩证思维，往往被复杂的现象所迷惑，被眼前的环境所左右，失去自主能力，总感到兵力太少而不得不采取平分兵力的应付主义。
　　随着棋艺的发展，棋术的提高，棋手们一般都不太欣赏那种常规的平均主义的战法，但人们对集中兵力的认识和具体运用却大有差别，列宁讲：“…… 只要再多走一步，仿佛向同一方向迈出的一小步，真理就会变成错误”。把集中兵力绝对化了，同样要失败的。因为双方兵力相等，均有攻守的矛盾， 假如你将所有的主力集中一侧，妄图一举突破，大功告成，而不顾条件、不看对手，完全放弃防御的一侧，在现阶段大概难以成功。对方可以轻而易举的突破你毫无实力的防线，占领你的地盘和交通线，深入你的心脏和后方， 造成你的被动，威胁你的安全，你的那一套“高度集中”也就不起任何作用了。如果我们不能以最少的兵力有效的防御和牵制对方，必然妨碍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敌，结果是顾此失彼。
　　对于那些“绝对集中”的棋手，可采用“相对分散”的战法，同样可以破敌取胜，这些已经过了实战证明。例如敌以十分之九的兵力用于进攻，十分之一的兵力用于防守，可谓“高度集中”。我则“平分兵力”以应对，以十分之五的兵力用于防御，十分之五的兵力用于进攻，在兵力对比上，我防御的一侧是五比九，我们可以利用有利的地形阻击敌方。而我进攻的一侧却以五比一的优势兵力，完全可以迅速突破敌人的防线，先敌于前，获得主动。当集中兵力已被众人所熟知，我们更应灵活的使用和变换战术，并不断的发展、提高，以战胜不同的对手，适应棋局发展变化的不同阶段。

哈军工14号宿舍楼

三、灵活地运用兵力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争取主动，夺得胜利的重要手段。将“总司令”、“军长”、“师长”、“手榴弹”等主要兵力放置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灵活使用，常可出奇制胜，取得极好的效果，而那种老一套的常规战法往往带来均等的消耗。“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略举几例：防御中，将“师长”、“手榴弹”放置在军棋上方，战争后期对方为了扛军旗常常损兵折将，以至完全丧失进攻能力；将“总司令”放在军棋上方，也是毒辣的一手（人们很难预料，最高司令长官会不发挥作用而留守看家），这都是些后发制人极好的方法，特别是对付那些勇敢、狂妄的进攻型棋手更为有效，常置敌于死地。
进攻中：手榴弹的妙用很多，关键在于勇敢沉着、果断，要不畏风险， 灵活机动，隐蔽突然。胆小心虚的人一般是不敢采用的。将手榴弹放置于后方第二排（常规是放地雷等防守兵力），当我子深入敌方进攻时，常给敌以孤军深入，无弹后卫之感而果断用其主将吃我攻子，而遭我手榴弹打击（对同一人不可多次使用），二枚手榴弹同放一侧串联使用，也是利用对手的这种心理，前弹爆炸后，他不会料到还有一弹置后，这些反常的运用有时也很危险，容易被对方其他棋子无意碰掉，但战争本身就含有程度不同的冒险性， 不可能把所有的行动保险系数都打那么大。手榴弹即使被无意碰掉了，对方也难料到是弹，仍不会减轻害怕心理而果断用兵。
　　使用不同兵力从中路突破，经常获得意外效果。例如对方中路空位时， 我以手榴弹过河，这种脱离后方，毫无依托的孤军深入，对方的“总司令” 常常主动地与我手榴弹同归于尽，而输得很不服气，甚至还会埋怨你“不正规”“太狡猾”。为什么他要自找倒霉？理由还很充分：一方面他万万想不到你胆敢以一碰就响的手榴弹冒冒失失地孤身闯入，总认为是试探性棋子。另一方面，不闻不问又担心棋子碰掉他两侧的手榴弹和其他士兵。第三使用“行营”里的中上层将领，又怕万一吃不掉而又占其“行营”造成被动，左思右想，权衡利弊而最终还是采用最“保险”的“司令长官”上阵交战。我以“司令”、“军长”中路突破，也是对手难于处置的一着，往往对手容易上当。对于已吃过亏的对手，我再以小子过河，他常常不敢轻举妄动，这时我可以扫清他两侧的手榴弹或工兵。当他发现不再是手榴弹而毫不犹豫地吃掉你时，我可借此判断他用兵的实力，达到火力侦察的目的，为我手榴弹确定攻击的目标（对中路突破的防范和处置措施这里就不具体谈了）。

军棋盘上斗智斗勇

　　以上兵力的部署和使用应注意对手的性格特点和当时的心理状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布棋时，我先将军旗放置其他位置，临赛前再调整到大本营，有意让对方看到，他必认为你调整的大本营不会是总指挥部（军旗所在地），而造成他的主攻方向错误，这简单的一着往往给对方带来严重的后果。解放战争攻打天津时，我军也曾用过类似的方法迷惑敌人，攻打前敌假意答应与我和谈，以便摸清我之部署，我则将计就计，在非主攻一侧另设司令部接待谈判团，结果使敌重新调整部署，上了我军的当，很快被我突破并拦腰斩断，分割吃掉。
　　在比赛中，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有计划地造成敌人的错觉，根据其弱点和心理特点，指挥调动对手，给予出其不意地攻击，是改变敌我形势， 争取主动的重要方法。
　　聪明的指挥员不在于他懂得灵活用兵的重要，而在于他基于客观情况， 审时度势，善择时机，进行及时恰当的军事处置这一“运用之妙”的才能， 唯有勇敢实践，虚心研究的人们可以获得。做一个真正高明的指挥员不是初出茅庐或仅仅善于纸上谈兵的角色所能办到的，必须在战争中学习才能实现。

一九六七年写于军事工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