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走向远方

荒原的马蹄声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自幼喜琴棋诗书,长年沦落天南。业余文字涂鸦。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图片:自拍)</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1】</b>我喜欢远方。</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简简单单地,走向远方。一个随身的包,里面有几件刚洗晒过的还残留着阳光香味的衣服,一本尽是短小温馨文字的薄薄的书;然后,是一部用着称手的相机。行囊就这么简单。一个人,带着对某个地方的一些温情与眷恋,上路,走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或许,我只是喜欢流浪。既非书剑飘零,也不风流多情。所以,我并不痴情于那种举手劳劳杨柳依依的送别。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月台送别,竟成了一种再也不敢触及的伤痛。除此而外,为我打点行装,目送我远行的,就只有母亲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审视和清点自己的心情,发现自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说不清楚的人。对于母亲,我在通往远方的路上走着望着地平线的时候,或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呆着独坐窗前看天色阴晴的时候,总是深深地想念。可是,每次回到家里,在母亲身边呆不了几天,就会渐渐地生出离开的念头。那念头一生,很快就变得不可遏止,最终是牙一咬,背上母亲收拾好的小包,沿着那条出山的小路,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用回头,我知道我背后留下的,是母亲风中单薄的身子和飞扬的白发。我与母亲的情感依恋,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细绳,将我的心与母亲的心连在一起。大半辈子的大多数日子,是母亲在这头,我在遥远的那头。但那根细绳,似乎永远都不能将我栓在母亲的身边。</p><p class="ql-block"> 前年的8月,我和弟弟送母亲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以后,母亲的挂念全都封在了那方小小的黑暗的世界里,母亲为我亲手洗晒的衣服连同融在衣服里的阳光香味,也成了心里可以时时显影的黑白底片。而我,依然经常独自走向自己渴望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2】</b>我喜欢远方。喜欢走向远方的路途。</p><p class="ql-block"> 坐在驶向远方的车船上,我经常会生出一种与常人完全不一样的念头,希望这路途没有尽头,这车程没有终点。希望这车船,就这么一直轻轻地摇啊晃啊,往前走,往前走,从清雾氤氲的早晨,摇向暮霭四合的黄昏,再从夕阳满山的黄昏,摇回朝晖初照的早晨。</p><p class="ql-block">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常有那样的念头。人们出门上路,总是盼着早些到达。或是旅游,就盼着早些看到渴望已久的美景;或是回家,就盼着早些拥有亲人的温暖。可我的心中,为什么总是隐隐地充溢着一种流浪的欲望?</p><p class="ql-block"> 我在审问自己灵魂的时候,每次都无法清楚地回答这个问题。是厌倦早已熟悉的一切,还是憧憬一路新鲜的刺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年轻的时候,走在长路上总是不知道什么叫疲倦。坐车,就倚在窗边;乘船,总要跑到船舱之外。长时间地,眼也不眨地,看外面电影镜头一样不断推移的一切。一片水,一座山,一间小屋,一棵半荣半枯的树,深夜里一盏闪着昏黄光亮的灯。所有的,一切的,一条路展现的世界,都映在眼帘,收在心里。然后,等待往后无数的日子去将它们重新消融和酿造。</p><p class="ql-block"> 年纪渐长,在漫长的路上走,常会有身心俱疲的时候。但是,有两个时间,我是一定不会睡去的,那就是暮色苍茫的黄昏和寂寂人定的夜半。记得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某天的黄昏时分,我坐火车在一条无名的小河边走。那时,夕阳依然明亮,照着河岸边的榆柳和青草。因为是逆光,那些榆柳的叶和岸边的草反而在我的眼中纤毫毕现。河中的水,闪烁一片玫红,又闪烁一片莹白,而背光处的青碧,则静静地沉默出一片幽幽的心事。水边,有三五头牛在喝水或啃草,看那极其自得的样子,像极了桃花源里的耕者。当列车走到一个位置的时候,我凑巧地和一头抬起头来的牛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我从那头牛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真正的安心与宁静的状态,一种真正活着的状态。于是,那个黄昏,在我的心中便成了一切黄昏的象征。</p><p class="ql-block"> 好像还是一个夏天吧,我从远方的一个小城返回家乡,也还是坐火车。夜半时分,车临时停在一个陌生的小站。小站很小,只几幢房子,四围都是高山。我从车窗之后尽力把头往上仰,才看见黑黑的山上是一轮清亮的月,月之上,是蓝得无以言说的天。山的暗影与明亮的月色轻轻地拥着列车,如一片柔和的水轻托着一只小小的船。前方的铁轨在月光下亮闪闪地延伸了一段,就钻进了山的黑暗之中。山在外表留下的黑暗还是比较薄比较轻,而收在它心里的黑暗则让人觉得无比的厚无比的重,厚重得连想像都无法向前行进。</p><p class="ql-block"> 铁轨钻进了那样的黑暗之中,是不是一种象征呢?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许,从旁边另一条铁轨呼啸而过的一列快车可以回答吧。那列车上,有光的车窗里的人,都被高速冲刷成了一些模糊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世上,那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拼尽全力向着某种欲望奔跑的人,大约都是这个样子。如此看来,一列高速奔跑的车,也是一个象征。</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3】</b>我喜欢远方。喜欢在远方历阅的所有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20多年前,我刚从大学校园出来,和一同学从湘西往湘北游。某天,凌晨四点从常德乘船往岳阳。船驶入洞庭湖时,晨光初露,缺月还挂在西天的一角。湖水一碧万顷,远处苍茫无际,眼前清光点点。晨风和着微熹淡月扑吻我的面颊,让我年轻的思绪一下子激荡飞扬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在舱外倚着船舷,看湖中的水天一色,直看到日上三竿。回到船舱,我那同学却酣睡正香,有些重浊的鼻息在小小的船舱里弥漫。看着熟睡的同学,又看看窗外的朝阳,我突然想,人生际遇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半个月前还在大学校园里的我发起了这次“毕业游”活动,当时,平日里与自己多有同好的同学,响应者寥寥,眼前这位一向与我言语不多的同学却是响应最为热烈的。最后,真正来与我同行的,就只有一个他。而现在呢,我沉于景色,他却在安然地享受舒适的睡眠。于是我又想,他终归不是我的“同类”,今天我们同船共渡,明日可能就异归殊途。果然,几年之后,他从了政,做了官,整天开着车为“公务”忙碌。而我,一直混迹于书本与山水之间,过得两袖清风却也基本算得上逍遥自在。</p><p class="ql-block"> 我跨出大学门槛的第三年,也就是1987年,夏天,我有过一次独自一人的杭州上海之行。原本,那次是和一友人约好一起到山东去爬泰山的,可等我按约定的日期赶到他家时,只在紧闭的门上看到一张留给我的纸条,说是行程临时改变,不能如约候我云云。</p><p class="ql-block"> 我轻轻揭下那张纸,叠好放在衣袋里,心中怅然,且有一些伤感,好像失落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一般。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为何物,相互之间的联系极不方便。我既已不知友人到底去了哪里,只有自己决定自己的行程。我想,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半途而返,不要辜负了一段大好的自由时光,于是独自上路,往杭州上海方向而行。</p><p class="ql-block"> 天堂杭州与繁华大上海的景色都不去说它了,这里只说一段路途中的小插曲。那是车行至江西上饶的时候,中途上来一对父女。父亲满头银发,和蔼且开朗,我后来知道他是上海交大的教授。女孩约十六七岁,挺活泼阳光的样子。当时,正好坐在我旁边的旅客下车,那父亲便将女孩安排在我身边坐下,交代几句,又同我开了几句玩笑,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车继续行驶,女孩倚在窗边,从包里拿出一本《歌德诗集》,似乎很随意地翻看。霞光轻抹在女孩红润的脸上,晨风让她的黑发飞扬。朝霞与青春辉映,我觉得那画面很美。</p><p class="ql-block"> 在路途中我一般不喜与人攀谈,但这一次我主动与那女孩搭话了,她也极热情。于是,我们从歌德谈起,谈了很多很多,以至于同车厢的人都误以为我们是同行的伙伴。而最后,我们成了异姓兄妹。很多年,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和电话联系,虽然自那次邂逅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大约十年,她成了家有了孩子,电话的那头,她的孩子一直叫我舅舅。听着孩子稚嫩且很甜的呼唤,我心中总感觉一种十分纯净的温馨。</p><p class="ql-block"> 让我深感遗憾的是,后来,我经历了家庭变故,电话号码也几经更换,心情极差的情况下与过去的许多故旧都失去了联系,这其中也有远在上海的那位异姓妹妹。如今,我还时常在夜半梦醒之后,回味孩子那“舅舅、舅舅”的叫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远方的妹妹,你还好吗?我的小外甥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最后想说的,是去年8月我在中原古城开封的时候。原本,在哪里我都喜欢一个人走,不赶时间,不必顾及自己的行为对他人有无影响,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悠游自在。但刚到开封的那天,入住宾馆,看到一张广告,上写某旅行社为团体及散客提供导游服务,一个导游每天价才50圆,应该说是很便宜的。我想,开封城大,景点又多,要是有个熟悉开封的人带着游,可省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就打电话跟那家旅行社预订了一位导游。</p><p class="ql-block"> 第二第三天,一位姓任的年轻女孩带我游开封。她的话不多,这于一个导游来说有一点“不称职”,但经过半天之后,我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实可信,这又让我觉得十分可贵。</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游完开封的所有景点之后,找住处遇到了一点麻烦。那天正好是开封全市公务员招聘集中考试,宾馆客店大都暴满。任小姐带着我,从老城找到新城,又从新城找到地处比较偏僻的火车站。八月的开封酷热难当,我看着她脸上汗流如注,衣裙尽湿,而又无半句抱怨,心中极为愧疚。</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夜半时,我在网上给远方的友人写信,让文字与友谊的温馨帮我驱赶异乡驿旅的孤独。信刚写完,手机响了,一看,是小任的短信。她来,我往,我们就聊了会儿。与小任短信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由于电波的影响,她每次短信发过来,仿佛一种事先亲切的提示,电脑总会发出一阵“嘟嘟-嘀嘀”的声响,虽然轻微但很清晰,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而听那电波声音的感觉,也极为奇特美妙。</p><p class="ql-block"> 从开封回来已经近半年,我与小任再也没有联系过,但那个深夜里,电波轻微的“嘟嘟-嘀嘀”的声音,竟时时在我的心底回响,让我觉得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里,还有那么一些亲切与温暖。</p><p class="ql-block"> 人们总说,往事如风,往事如烟。人这一辈子历阅的人与事太多,有一些过不了多久,的确就会如风如烟般消散,连一丝丝踪迹都无从寻觅。</p><p class="ql-block"> 然而于我来说,有些人与事,尤其是在远方历阅的,大多都如画样藏于心底,岁月的风雨冲刷的次数越多,画面倒是越发清晰。时常在心里翻看那些画,那种历久常新的感觉,是十分亲切而又美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