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父又离院出走了。</p><p class="ql-block">我从养老院每日播报没见家父。</p><p class="ql-block">于是,我赶紧去了养老院。</p><p class="ql-block">这已经成了我常态。</p><p class="ql-block">家父九十六了,安全是第一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家父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老人,常有溜号出去。</p><p class="ql-block">本来,养老院是不准老人出去的。</p><p class="ql-block">我向养老院做了一些工作。</p><p class="ql-block">说我家老父尽管是九十六高龄,他除了耳朵听力差一些,但吃的睡的,是一个健康老人,若天天在养老院关着,也不是回事,他若在天气好的状态下,可以让他出去走走,但一定要向养老院请假,并说明去处,便于院方知晓。</p><p class="ql-block">如此,家父才可出去的。</p><p class="ql-block">熟人经常在各种场合看到他: 有时在银行进进出出,有时在老人商品推销处,有时在药房药店,有时在人流聚群的广场,有时在公共交通车上,有时商场门口溜达…</p><p class="ql-block">见到家父的熟人,都是他的晚辈,大都会电话我。</p><p class="ql-block">每接到这种电话,我就要赶到养老院去,一探究竟他去干嘛了。</p><p class="ql-block">往往这种时候,家父不是拿出五个鸡蛋的小网篼,就是拿出一小袋大米,或是拿出一盒什么补养液之类的,冲我嘿嘿嘿地直笑,也知道他自己“犯事了”。不过,那些分享品就说明,他不又是被商家拉去洗脑了,就是主动见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了,那些东西就是收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父进养老院,他是极不情愿的。</p><p class="ql-block">母亲八十三岁故去后,我就做家父工作无数,让他到我家里来,他却始终坚持要自己过,并说出自己认为是切实的理由。</p><p class="ql-block">一是你们要工作做事,吃饭是按钟点的,我到你家,会有影响的;二是我一个人习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的;三是现在我身体好好的,要活动活动,真到了我动不得了,会到你家去的。</p><p class="ql-block">还别说,我真不好驳他。</p><p class="ql-block">只好顺他老人心愿,就按他之意幽哉游哉住在水电局老宿舍里。好在我家离家不远,每两三天,我就去市场买好肉和菜,而且将佐料都配好,给他送去,不用再加工就可直接下锅成熟食的。去的时候,陪他说说话聊聊天,天南地北,他更多向我讲的是电视上看到的国家大事,尤其是国际新闻。</p><p class="ql-block">这是他原单位宿舍,毕竟都是熟悉的人,家父闲有时间,在院里看看楼上楼下的邻里和原单位熟人打麻将玩纸牌,大家也尊重院里唯一的高龄老人,争着让他旁坐观看,偶尔也让他参好。他也乐得此中,彼此说话聊聊。</p><p class="ql-block">而且,我将门卫冯老师发展为“暗线”,家父进进出出老宿舍,只要他有晚回时,便电话我,我即赶去;还有因耳背电视放大声影响邻里了,也电话我,我也赶去开门给关小电视声音;如果他两天没下楼,电话来提醒,我也要赶去的,当见他是好好的就放心了。</p><p class="ql-block">我有时间,偶尔也为他做做饭,父子两人吃饭聊聊,他说道他年轻时的高光时刻,就是做工作上的区划方案,比楼下领导都强;为农工部石部长起草汇报报告,他是如何为“快枪手”深为大家赞赏的;常跑农村做调研工作,他又是怎么认真深得公社领导和社员人心的…</p><p class="ql-block">我五星农中上过一年初中,家父因工作常到五星公社检查工作,从书记、社长、妇女主任等,甚至广播员见了,都叫他“官高人”,或“官大汉”,他总笑呵呵的,可见他跟大家交道都交往很好。</p><p class="ql-block">家父是解放前自贡商专毕业的中专生,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文字基础也很扎实,这在那个年代,是个妥妥的算是知识份子了,性格上多少有些自恃清高,最看不起没真才实学却夸夸其谈的人,也一直教育我们仨子妹要多学知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从小要求我们背诵唐诗宋词,包括毛泽东诗词。</p><p class="ql-block">家父如此自主悠哉的,就此相安无事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此坚持的家父进了养老院,是因为那场疫情。</p><p class="ql-block">那期间,因实行街区街道和小区分块隔离封锁,见家父就不是那么方便了。那几天正值酷暑,有天我电话去了十多次,家父都没接电话,我这个社区那个社区填写出门到处的条子,同妹妹和妹夫费了很大周折去到老宅,他晕倒在了床下,赶紧送去医院,是因吃住不正常又受高温天气影响造成的。输了两天液,他好过来了,又吵着要回老院子去。</p><p class="ql-block">这次可由不得家父他了,从医院出来,直接送他去早看好的养老院。到时,他情绪很大,闹得很历害,不情愿在这新环境,完全象个小孩,赌气的一脸的不高兴。</p><p class="ql-block">为此,我陪他在养老院同吃同住了几天。晚上父子同睡一张床,听他牢骚满腹的唠叨,听他不满情绪的渲泄,听他讲他年富力强时的往事…说累了讲皮了,他睡着了,喘着“扑斥扑斥”的均匀呼吸声。我却睡不着了,见着躺在身边曾是一米八二高的家父,只不过是一九十多高龄的老小人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家父身旁同床睡过,但那印象早没了。此刻,零距离看到他本是高大的身躯,却倦缩躹媵着身,他真是有点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家父对这养老院,也适宜了,伙同老人们打打麻将玩玩大贰纸牌,说说话聊聊天,且是很有规律;每日起居一日三餐,换洗衣服,都有护工料理,他也适应了。</p><p class="ql-block">有时我也陪他滨江路走走,一前一后,他反背手的步履蹒跚中,他左看看右瞅瞅,他十分感触: 咋碰不到一个熟人了!我向他说: 别说你九十六碰不到熟人,连我这六十六的都很少碰到熟人了。一次,在三星街滨江路,碰上原一个农工部工作过的撑着拐杖的蒋经友,两人高兴的又说又笑,又搂又抱。还有一次,在东门口遇上在水电局水利股一块工作的潘宗凯,酷似雨后甘露,亲热劲完全象两个小男孩。</p><p class="ql-block">三天两头,我去看他,他打麻将玩牌,没时间同我说话了,向我挥挥手示意我快离开别打扰他。我时而也陪他打打麻将,在桌上他晃晃悠悠出牌,明显是老了。有时,我开他玩笑,问他还回不回老院老宅去,他不吭声只是笑笑。</p><p class="ql-block">从家父与养老院老人和护工的招招呼呼的言语的表示,他完全成了这养老院一份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了小半天,家父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我问他又出去干嘛了?</p><p class="ql-block">他慢慢坐下来,喝了两口水,满脸的惆怅,喃喃地自言自语: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p><p class="ql-block">啥子不在了?我问。</p><p class="ql-block">他慢条斯理说: 蓝田坝街上的老黄,一年前走了,我今天专门去,想找这老熟人老朋友聊聊天说说话,可没想到,唉…</p><p class="ql-block">我又问: 这老黄跟你啥关系?</p><p class="ql-block">家父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啥关系都没有,七十年代,我在农工部工作,常下乡去五星公社,就要路过蓝田坝牛市坎街口,都在老黄那儿歇歇脚,喝喝茶,说说话…</p><p class="ql-block">我是儿子,也常与他聊天说话,但毕竟是晚辈,不是他的熟人。</p><p class="ql-block">2024年,家父九十六。</p><p class="ql-block">翻过年坎,明年九十七。</p><p class="ql-block">家父熟人几乎没有了。</p><p class="ql-block">他想找熟人聊聊天说说话…</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