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的回响（小说）

侯永生

第十一章

徐哲跟着董振超，来到一户社员的猪圈前。董振超问，小伙子，你贵姓？徐哲回道，免贵，我叫徐哲。董振超笑了笑，小徐，这样啊，现在圈里的粪肥都冻着呢，要想把它们起出来，先要用稿刨。我先下去，呆会儿你接替我。徐哲说，好。

董振超跳下猪圈，那头正在圈床上拱食的“二师兄”，看到有人进了自己的地盘，“嗷嗷”着想过来。董振超举起手里的镐，朝那头“二师兄”晃了晃，那家伙立马就回去继续拱食了。

看着董振超费劲地刨着粪肥，徐哲问，既然这么难刨，干嘛不等春天解冻了再起圈？董振超说，这个主要看情况。有的人家猪圈比较大，猪养的少，往圈里垫的土就少，产生的圈肥也少，等到开春再起圈没问题。但是多数社员家里猪圈都比较窄小，往圈里垫不了多少土就要满了，所以必须要常起圈。徐哲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会儿，社员家的猪圈都是生产队统一安排起的。当然，如果有壮劳力就自己起，生产队给记工分；没有壮劳力的，生产队给安排人起。一般的话，起一圈粪给记十个工分。

差不多过了有半个小时，徐哲冲着猪圈下面喊，大叔，我换换你吧？董振超停下来，朝上看了看回道，那好。董振超放下镐头，爬了上来。他对徐哲说，小伙子，拿镐要稳，镐头落地要准，千万别刨到自己的脚。徐哲点点头，明白。

徐哲跳下圈，拿起镐头只刨了一下就把虎口震得够呛。他再刨了一下，冻得生硬的圈肥上只留下一个小白点。徐哲心想，这冬天的圈肥还真不好起，但咱也不能服输。他又连着刨了几下，终于刨下了一块圈肥。董振超看他累得直喘气，说，不行就上来歇一会儿。徐哲还呈能，不用。又过了一会儿，董振超怕真把他累坏了，自己跳下猪圈，抢过徐哲手里的镐子，说道，你上去歇着吧。

到了晚上，徐哲躺在火炕上，问郑璞玉，你们今天拉车往地里送粪累不累？郑璞玉回道，不算累，主要是七八个人拉一辆车，人多力量大吧。郑璞玉反问，你今天起猪圈怎么样？徐哲不想让他笑话自己，就说，还行，也没那么累。其实，有董振超在，他并没有干多少活儿。就是这样，也把他累草鸡了。

第二天早上，徐哲就感到腰酸背痛，郑璞玉喊他起床，他本不想起，但又想，咱不能认怂，一定要坚持，闯过这道劳动关。

到了敲钟的那儿，队长董贯平好像在有意等着他。见了徐哲就问，怎么样，昨天起圈累不累？徐哲说，还行，不算太累。董贯平微微一笑，说，好，年轻人就是要能经受住艰苦劳动的锻炼。

昨天，董贯平暗地里已经嘱咐了董振超，别让徐哲干多了，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这些知青刚到农村，还没经过劳动的锻炼。董振超点了点头，明白。说实话，董振超如果稍微有一点坏心，就能把徐哲给累趴下。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董贯平说，今天咱们还是往地里送粪。那谁，徐哲，你跟着大家一块儿拉车吧，别再去起圈了。徐哲已经尝到了起圈的厉害，不再呈能。

拉车时，郑璞玉正好跟何婉萍凑到了一起。何婉萍悄悄问，咱们队里明明有大牲口，为啥不用，非要用人力拉车？郑璞玉也低声说，何代表这个问题小生还真不知如何回答，等哪天我去问问队长吧。他们两个人的话刚好让驾辕的董贯平听到了。他把头扭过来，说道，咱队里虽然有大牲口，但是大牲口是生产队的宝贝，不能随便用。再说，现在要把农闲变农忙，反正人闲着也是闲着，拉拉车也无妨。

看到董贯平在驾辕，郑璞玉说，队长，一会儿让我驾辕吧。董贯平说，不行，这个你们还干不了。郑璞玉又说，让我试试。董贯平道，那好吧，下次你试试。反正这些活儿你们都要学会。

等到下趟把车装满后，董贯平对郑璞玉说，小郑，你来试试。郑璞玉站到了辕头，两支胳膊刚搭到辕杠，马车突然就往后仰起来，把他整个吊到了空中。郑璞玉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条腿也不知放哪，只能乱蹬。旁边拉车的社员见状，先是一惊，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董贯平也笑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弄下来！

郑璞玉这次丢人可丢大了。他从辕头那儿出来，捡起地上拉车的绳子，然后看了看何婉萍，只见何婉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又看了看徐哲，徐哲也是在一边用手擦着眼睛一边笑。

这天中午，徐哲和郑璞玉一起到一户社员家吃派饭。这家的男人在城里工作，每个月才回来一两次。进了门，郑璞玉他们看到，这家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像一般农村家里那么乱。女主人30多岁，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和一般的农村妇女也不大一样。女主人倒是很热情，特意给他们包了饺子。见两个知青来了，女主人笑着说，快，炕上坐，嫂子这就给你们煮饺子。

见要吃饺子，郑璞玉很高兴，但徐哲却面露难色。他问，大嫂，饺子是什么馅的？女主人说，猪肉大葱的，保证好吃。徐哲有些嗫嚅地说，大嫂，我，我不吃猪肉。郑璞玉听后愣住了，你怎么不吃猪肉？徐哲说，小时候吃伤了。那怎么办，人家都给咱们做好了。女主人听了马上就说，没事，小伙子，嫂子再给你重新做面条。

女主人说完就去外屋了。郑璞玉对徐哲说，你看，多麻烦。徐哲用手抓了抓头发，我也没办法，见了猪肉就恶心，更别说吃了。郑璞玉跟他开玩笑，你要这样，将来人家夏娇筠怎么伺候你呀？听郑璞玉提到了夏娇筠，徐哲马上来了情绪，回道，那都是没影的事儿，说不定她以后成了谁的媳妇儿呢！郑璞玉说，别恢心呀。道路是岖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见桌子上的饺子都快凉了，徐哲说，你快吃吧。郑璞玉说，那我就先吃了。

郑璞玉的饺子还没吃完，女主人端着一大碗鸡蛋面就进来了。来，小伙子，吃吧。说完又朝郑璞玉说，你也来点鸡蛋面吧。郑璞玉赶忙说，谢谢大嫂，我吃饱了。徐哲接过那碗香喷喷的鸡蛋面，连声说道，谢谢大嫂，谢谢大嫂！郑璞玉看到，徐哲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下午出工时，郑璞玉问董贯平，队长，今天中午我们吃派饭那家也是咱队里的社员？董贯平回道，是呀。那个女的叫吴翠芸，娘家在吴家营，是玟慧她嫂子，也算是我嫂子。俺那堂哥在府北县的酒厂当工人呢。

也就在这天的下午，吴翠芸的丈夫董凯南从府北县酒厂回家了。刚一进屋他就对媳妇儿说，今天真是见鬼了。吴翠芸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呢？董凯南说，我刚才骑车路过咱公社的拖拉机站，看到我们厂的总工程师在院子里修拖拉机呢。吴翠芸不知就里，说道，这有什么稀奇，保不准是咱公社拖拉机站请的人家。董凯南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们厂的赵总工程师失踪了，谁也不知他去哪了。吴翠芸惊异地说，一个大活人，还是总工程师，怎么会失踪呢？董凯南说，听说，赵总工程师是因为偷听敌台让人抓住了，在关押期间自己翻窗户跑了。听丈夫这么说，吴翠芸马上嘱咐他，这种事儿自己知道就行了，就当没看见。董凯南说，我懂，管好自己的嘴，不招惹是非。

转眼，赵义明在北洼公社拖拉机站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些天，白天他闲着没事干，就琢磨着修理拖拉机。他先是拜拖拉机站的机手小陈为师，没几天就基本上掌握了修理拖拉机的技术。那天，公社书记杨文忠来到拖拉机站，看到赵义明正躺在地上修理那台联合收割机。杨文忠蹲下，朝赵义明喊，赵总，有人找！赵义明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心想，谁会找我呢？他看到是杨文忠时，笑着说，是老兄你呀！怎么今天大驾光临了？杨文忠把他拉起来，走，咱们去你宿舍说话。

北洼公社的拖拉机站在北洼村的西边，占地大概有十几亩。拖拉机站坐南向北，在院子的最深处有一排平房，是办公室和工作人员的宿舍。赵义明来后，杨文忠把他安排在了最靠东的一间屋。两人进屋后，赵义明从桌子上拿过那盒“工农兵”牌的香烟，抽出两支，递给杨文忠一支。杨文忠平时不怎么抽烟，此时却接过了赵义明的香烟。赵总，杨文忠笑着说，你就抽这个烟？赵义明回道，这烟怎么了？“工农兵”，不是挺好的。杨文忠又说，我以为你怎么也得抽“佳宾”呢。

“工农兵”牌香烟当时是最便宜的，每盒只要八分钱。赵义明也笑起来，“佳宾”两毛多呢，咱可抽不起。赵总每月工资一百多，还抽不起“佳宾”？杨文忠说。当时，公社书记一般都是十八级，每月工资八十九。赵义明是酒厂总工程师，工资比杨文忠略高些。

听了杨文忠的话，赵义明苦笑着说，杨老弟，你就别拿老哥开心了。像我这样的，现在谁还给发工资呀！杨文忠也笑起来，有人给你发呀！好了，咱言归正传。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有着落了。赵义明问，怎么，钱给了？杨文忠点了点头，县委沈书记答应的一万块钱已经到位了。赵义明高兴地说，这么说，咱们可以建酒厂了？是的，老兄。杨文忠答。

赵义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卷图纸，一本正经地说，杨书记，这是我在晚上画的厂房图和制酒设备工艺图，你看看。杨文忠接过来大致看了看，说，老兄画的图很精美。我对这些不大懂，你就照自己的想法干吧。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说话就行了。赵义明笑起来，杨书记说话太客气了，不是配合，是支持。杨文忠也笑了，怎么说都行呀，反正你到时候说话就行。赵义明又问，咱那酒厂的厂址定了吗？杨文忠回道，基本上定了，回头我再跟北洼村的书记董贯英敲定一下。

赵义明沉思了一下说，咱那酒厂不要多大，面积有三百多平方米就足够了。我的意思，为了隐蔽和节约土地，把它建在北洼村的大队部就行。我看他们的大队部面积不小，起码有两千平方米，在那个大院子里建个小酒厂绰绰有余。杨文忠听了有些疑问，赵总，一个小酒厂才三百平方米，它能产多少酒？赵义明笑起来，我的杨大书记，别看面积不大，产量不小。每天出酒一千斤，怎么样？

听赵义明这么说，杨文忠惊异地问，赵总，三百平方米的小酒厂每天就能出这么多酒？那你们府北县酒厂怎么那么大？赵义明说，咱这社办小酒厂不能和县办的国营大厂比。我们那个厂，不光有生产车间，还有办公室，党委会，青年团，工会，妇联，财务室，医务室，人事科，销售科，技术科，质检科，采购科，后勤科，保卫科等等一大群附属机构；另外还有幼儿园，职工宿舍，篮球场，工人俱乐部，职工食堂，原料库，成品库，汽车队等，面积不大行吗？杨文忠说，我的乖乖，咱可养不起那么多人！紧接着，杨文忠又问，咱这小酒厂大概需要多少工人？赵义明思考了一下说，开始不要太多，有十几个人就行了。等以后销路打开了，产量增加了，人手实在不够了再添人。杨文忠笑起来，赵总好奸诈，你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赵义明也笑起来，可以这么说吧。

过了没几天，北洼村大队部院子的东南角就被围上了一块，谁也不知要干什么。当然，也有那些“先知先觉”者，说是要建社办工厂，具体是什么厂就说不清了。

这天晚上，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播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后，传出了董玟慧的声音:请插队的知识青年郑璞玉跟何婉萍到大队部来一下！请插队的知识青年郑璞玉跟何婉萍到大队部来一下！这个通知连续播了有十几遍。

徐哲首先听到了，他对正在看书的郑璞玉说，郑代表，大喇叭里喊你跟何代表呢，让你们到大队部去一下。郑璞玉这会儿也听到了，他不解地说，让我们到大队部干什么？徐哲笑起来，让我猜，肯定是好事。郑璞玉说，但愿吧。徐哲见郑璞玉磨磨蹭蹭的，推了推他，究竟是什么事儿去了不就知道了？郑璞玉犹豫了一下，我去队长家找何婉萍，我们一起去。徐哲笑了，早猜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