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记忆│杠精铁三

江夜雨

铁三是村子里的杠精，常用的口头禅是“那可不一定!”且会随时随地地暴起，脖子眼见地梗起来，头向前倾，脸色胀红，进入斗鸡状态，立马就要与辩论对手一决输赢。
　　早些时候，小村里有自己的信息交流中心，就在村道十字路口的大梧桐树下。农闲时节，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一早一晚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东家长西家短，交流内外信息，落个口嗨。铁三喜欢这种场合，每天雷打不动出席信息交流会议，主要目的是辩驳别人的观点，表明自己的立场。通常是保戒说“东庄上的季三家里的西瓜长到了30多斤，肯定是附近的瓜王了!”铁三立马接话，通常是这样式的：“那可不一定，西庄上麻五家的西瓜还在地里长着，已经三十多斤了，瓜秧子还油绿绿的，保不齐能长到四十多斤，瓜王肯定是他家的!”至于真假，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杠精对于别人的观点的打击是无差别的，其目的只是反驳他方观点，自己的论据真伪与否，仿佛并不重要。 　 杠精铁三的杠是有些狠劲的，狂暴且直拗。比如，新民说咱们庄里最有力气的年轻人要数大牛了。蹲在石头上的铁三立马站起来，一系列肢体动作和生理反应立马就位，这是要拉开抬杠的序幕了。“那不一定，你这是瞎说，他咋比我有力气，我一个胳膊能夹起来石磙!”那新民也是个强量人，嘴尖牙利，立马回嘴：“你吹牛逼吧，我是不信!”周围的年轻人成功地被他们的粗喉大嗓吸引过来!“不信，当场给你看看!”铁三的脖子梗得青筋暴露，两只牛眼快瞪出了眼框子。好事者不怕事大，立马怂恿铁三当场演示。铁三扭身大步走向村头的打麦场，后面乌压压的人一路喧嚣着相跟着。 铁三扎稳了马步，哼哼嗨嗨地运了几下气。别说，这铁三少年时代还是练过几年武术的，全国上下热播《少林寺》时甚至还想南下少林寺习武，因了小娇妻的牵绊未能成行。热身完成后，铁三斜侧着身子，伸右臂将石磙夹住，身形上下耸动几下开始持续发力，目眦几裂，脖脸通红，然而石磙兀自纹丝不动。围观者开始骚动起来，嘲讽讥笑有者有之，加油鼓劲者有之，开局押注者有之。铁三有点儿抹不住面子了。恶狠狠地说声：“再来，刚才没准备好!”于是再次猛挺腰杆，口中嘿得一声，石磙依然是长了根似的不动丝毫，众中耳际却传来撕云裂帛的“刺啦”的声响——用力过猛，裤裆裂了，大红的红裤衩露了出来。铁三铁青着脸，前后裆后后捂腚讪讪走回了家。围观者笑得前仰后合，柴进老汉仅剩的两颗衰朽门牙又光荣了一颗，远远地飞到了李二婶的脖领子里。毋庸置疑，铁三给村邻们带了很多乐趣，大家也就喜欢他，甚至他几天没杠精，就有人去怂恿他，给他创造抬杠的机会，制造共同的简单乐趣。 　 杠精铁三的杠是无差别、立体式、多维度的。在他眼里，无事不杠，无事不可杠。早些年间，农村喷洒的农药多为剧毒高残留的一六零五、辛硫磷之类。话说，一日铁三正在菜园里给茄子喷洒辛硫磷，因为生了蚜虫。好巧不巧地好说话的柴爷路过，顺口拉了几句家常,末了提醒了一句：“这药毒着哩，最近几天可别吃茄子，小心中毒!”这铁三立马梗了脖子，放下喷雾器：“别听那些专家胡说八道，有个鸟毒，我吃了屌事没有!”说罢，伸手从刚喷过药的茄棵上摘了一个大茄子，也不擦拭清洗，直接放到嘴里大嚼特嚼。看得柴爷直冒冷汗，很是无趣地转身离开了。这种事情，在铁三那里发生得多了。再比如，铁三肚子里有馋虫，猫狗鸡鸭喜雀麻雀都来者不拒，统统祭了五脏庙。农村的风俗是不食死物，病死的鸡鸭鹅狗一般要丢弃到村头坑塘里或是深埋。铁三生冷不忌，隔三差五地捡回家里，大油大辣椒地炖煮一番，就着二两绵城，直喝得打着饱嗝唱着曲。本家二叔看不过去，就在街上给他说莫要吃那些死猫烂狗了，小心中了病毒。铁三哪里会听，硬梆梆地甩上一句“我吃了那么多年也没事，操那些闲心干啥!”第二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捡来一只死狗，在本家二叔家门口的空地上剥皮煮肉。家后二婶说这狗是她家的，药死的，已埋了十来天了。不知道铁三怎么知道了，就给挖了出来。本家二叔见他挑衅，也只好恨恨着关上大门作罢。 94年大年初一，半个村子的人都在村子十字路口闲玩聊天，互相拜着年。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燃放着鞭炮，几个大人研究着孩子们燃放的一种叫小豆碴的鞭炮，这种新型鞭炮体型小，火药是纯炸药，机器制作，不同于传统手机擀制的黑火药鞭炮。燃放起来声音清脆，爆炸威力惊人。大家都表示这种鞭炮还是放地上燃放好，手持燃放不安全。铁三在旁边听了，满脸不屑地表示这种小鞭炮他两个指头捏着燃放绝对没问题。好事者如新民之流立马怂恿他当场证明。杠精铁三天生专治各种不服，当即便从小孩手中要来鞭炮，左手两只指头捏着鞭炮屁股，右手用香烟点着引线，啪的一声，引得围观者惊呼。待得硝烟散去，众人定睛一看，铁三左手大拇指指甲盖整个被掀去了，血糊里拉地让人看着生疼。铁三快速将手拢进新棉袄袖筒里，转身回家。不多大会儿，邻街的小院里就传来他媳妇儿的叫骂声。看来是他又玩现了。 36岁那年，铁三得了怪病，全身无力，手脚发软。他拒绝延医治疗，说是出力过了，在家静养即可!待得几个月之后，手脚欲发绵软，呼吸吞咽都成了大问题。家人将他拉到医院里，各种检查之后得出结论：重症肌无力，晚期，无法治疗。
　　铁三享年36岁，撇下了孤儿寡母!村子里便又诞生了新的杠精，继续延续着各种故事!

　　文/江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