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来不及告别

一抹苍痕

人世间最悲痛、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来不及与他告别，就已生死离别阴阳两隔。2006年冬月22傍晚，小叔来电话，带着惊慌恐惧的情绪说，你父亲突然脑溢血已经不能说话了。你表舅母发现时，他倒在灶门口像是在睡觉打呼噜一样……我脑海突然一片空白，拿着手机说不出一句话。猝不及防的噩耗，如晴天霹雳将我劈僵在电脑前。晚上十点，和讯博客梅儿在QQ里怒斥：“你丫咋的啦？敢如此怠慢于我?”我僵硬着身子，慢吞吞地回道:“我老爸没了…”梅儿立马发出哭的表情，过了一会说:“这太突然了吧?但这一刻早晚都要突然地来，节哀！坚强！我陪你一起哀痛，嗯?”“……”“羊羔出栏思跪乳，乌鸦离巢念反刍。你是还没来得及报恩，更没往这方面去想过，嗯?”“嗯…”“天下父母都没有苛求过儿女回报，只是很多人总以为来日方长，待亲人猝不及防地离去，才会后悔莫及痛定思痛。”“……”“在博客里记下这个悲痛的日子吧，沉重哀悼。”“我心情很乱，脑海里全是父亲鲜活的影子。”“密码给我，我帮你完成，可否?” 于是，我守着电脑直到天亮。呆傻地盯着梅儿写的挽联，听着那首《酒干倘卖无》。早上八点，小叔又来电话说:“你们用不着赶飞机了！你老汉死得不是时候，阴阳先生说，半个月都不能落土。你朋友从镇上带来了厨师，锣鼓队也到了……”我还是很想赶飞机回去。事发突然，兄弟姊妹们都措手不及，老二的工地没结账，我们在中山，小妹却又在河源。都嘟嘟囔囔着，老汉不能上山，一起回去更好些。绿皮火车、轮船，来来回回坐了十多年，可这一次似乎格外慢。五兄妹都面无表情，不吃不喝。老汉怎么走得这么快！一点征兆也没得。说走就走了。一路上就这几句话，时不时冒出一句，也没人应声。我靠在船舷上，望着无声的江水东流。脑海里浮现出老爸为我在暴风雨中寻找七只螃蟹仔的情景，为用七只螃蟹仔做药引，老爸一个星期，早上晚上都在那条河沟里穿梭着。那时的老爸还年轻，尽管他有胃病，但他一直都是一副刚毅果决、不怒而威的样子。九四年，我在镇上建房。老爸已经老了，退火的老爸慈善了很多。隔三差五，老爸就给我送些面条蔬菜。 那天傍晚，老爸又背来了一些辣椒黄瓜。碰巧，我买的沙砖落到了卫生院门口。老爸决定不回家，帮我去看守沙砖。我同老爸面对面坐在三轮车里袅着烟，老爸说:“房子建好了，娃娃要上幼儿园了，就让你妈来镇上住吧。”我说:“您是连碗都不洗的人，这样安排您怎么吃饭?”老爸尴尬地笑着说:“那是年轻的事。我会煮饭，我做汤圆还比你妈做得更好。周末让你妈回家帮我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就行。”我说:“那这样吧，您提出个方案，他们每月给你多少钱，我也给，妈就让我一个人负责。”老爸挪动了几下屁股，着急地摆着手说:“我的存粮十年都吃不完，你莫操这份心。我能动就不会拖累你们，不能动了再定方案。”想到这事，心里有一种滴血的痛。我为什么非得说——他们给多少我也给多少？我为什么不能节俭点，早点多给点钱让老爸享受? 冬月二十五傍晚，我们到家了。竹林围着的一排平房，显得十分黑暗。锣鼓声、唢呐声，声声让人心沉。母亲痴呆地歪着脖子地坐在门口，老爸装在漆黑的棺材里，搁在堂屋上方。我们无地自容地跪在火盆前，点香、磕头、烧着黄纸。偏偏倒倒地被人戴上孝布，我仍然没有掉下眼泪。眼泪，硬生生地流进了心里。冬月二十八，由姑祖父决定，老爸上山。那天早上六点，浓雾弥漫了整个山坡。姑父掀开棺材盖，我们围着棺材见到了老爸最后一面。那个火爆脾气的老爸，那个说话大声的老爸，那个笑声爽朗的老爸，就那么瘦削‌的静静地睡在了棺材里，静得不敢让人多看。鞭炮响起，锣鼓响起，唢呐响起，起棺上路，我们才泪如泉涌嘶哑地喊出了一声爸——老爸，就这样猝不及防果断地走了。冬月二十五日，是老爸六十八周岁。或许，是因为我们迟迟不懂报恩尽孝，他才那样生无可恋，他才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决绝?遗憾，是岁月里那抹淡淡的忧伤，是生命画卷上那抹最深沉难以抹去的印痕。没在老爸生命的最后时刻守护他，与他告别，成了我一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