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个地道的藏二代。听父辈们讲,我是1957年秋在安徽蒙城老家出生的,1959年的初春来到四川理塘呷洼,那时那儿不通公路,交通完全靠人背马驮。那会儿我才一岁半,母亲自己都怕骑马,是驮脚娃将她扶上马,然后牵着马疆绳,颤颤巍巍地一路前行,而我则是被揣在驮脚娃藏袍怀里来到了呷洼的阿衣贡巴。</p><p class="ql-block"> 躲避匪患</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60年代末,那年我十一岁。那会儿在偏远山区还有土匪活动,时有区乡干部和解放军战士被土匪杀害的事件发生,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按照县上的要求,呷洼区委要求干部家属子女都要躲到乡下老乡家里去。大人们教我们说,土匪来了就往老乡家的青稞草草堆里藏,土匪没走远千万别出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决定把我交给日里村的银登叔叔,让他把我带到乡下去躲避匪患。</p><p class="ql-block"> 银登叔叔对我父亲说:“你放心,老婆(他们发音不准,把老庞叫成了老婆),到了日里,泡菜(把庞川叫成了泡菜)就是我的儿子,我一定象对待亲生儿子一样保护他。”</p><p class="ql-block"> 从阿衣贡巴到日里村,要骑两天的马,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出远门了,我激动得不知所措,而父亲则在旁边默默地为我准备行装。</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着银登叔叔出发了。驮队顺着呷柯河往下走,越往下气候越好,出产的作物也就多了,第一次看到玉米包包是长在小树上的,还有地里的北瓜,也是用一根绳子连着的,一路上风光旖旎,看着什么都新鲜希奇。中午时分,我们在野地里烧茶打尖,然后继续前行。傍晚,我们来到了呷柯乡门头街村的一座庄房,村庄里空无一人,我好奇地问银登叔叔,“村里怎么没有人呢?”银登叔叔告诉我:“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有不少的土地,人们为了方便种这些地,就在那里修了简易房,村民们只有在春播和秋收时才来住一下,平时一般都是空着的。”我们继续前行。傍晚的时候,来到一个背风的洼地里卸驮子,把东西垒成一堵墙挡风,今夜就在这里宿营了。夜里露宿,睡在驮垫上,仰望着满天繁星,深邃的夜空是那样地静谧,你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感觉被慢慢地溶入进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原来是一处瀑布,呷柯河在这里出现一处断层,听大人们说甲鱼(类似于雅魚)到了这就上不来了。那瀑布以下该有甲鱼了吧?于是我就用心观察河里,看是否能发现一条大甲魚。</p><p class="ql-block"> 但最激动人心的,是到日西,平生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大的江河,雅砻江!碧绿的江水,是那样的宽阔,是那样的壮观。 呷柯河在这里注入了雅砻江,成为了一支渺小的溪流。</p><p class="ql-block"> 傍晚,我们就到达了日里。马儿看见村庄,嘶鸣了一声,便小跑了起来,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地抓住马鞍。银登叔叔让我别怕,他说那是马儿要回到家了,它高兴得很咧。</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也许是初到一个地方不习惯,哗哗的江水声让我久久不能入眠。</p><p class="ql-block"> 在日里村</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村里的小朋友们听说来了一个“甲珠”(汉族小孩),因我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汉族小朋友,大家都跑来看希奇。我从小一直是和藏族小朋友们玩耍长大的,己习惯了用藏语交流,语言交流上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一起放牛,一起去撵山上的小动物,成天也和他们一样,穿着藏袍,光着脚丫子满山遍野地瞎跑。</p><p class="ql-block"> 包谷成熟的季节,村里的亚玛大哥要带我去山上地边的窝棚里守夜,驱赶前来偷吃包谷的老熊,我怕老熊,不敢去。银登叔叔鼓励道:“不要怕,要做个勇敢的‘婆萨’(男子汉),不要做个胆小鬼。”于是我就跟着亚玛大哥去了山脚下的包谷地边,住进了窝棚。</p><p class="ql-block"> 夜里,老熊来了,弄得包谷杆杆“噼里啪啦”乱响,我紧张急了。这时,亚玛赶紧爬起来,拿个破盆子一阵乱敲,跑到窝棚外打了几声“啊嘿嘿”,那老熊就被吓跑了。看来老熊还是怕人嘛,打那以后,我也不那么害怕老熊了,胆子似乎也大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里过江的交通工具是牛皮船。牛皮船是用树枝梆成圆形框架,外面蒙上牛皮做成的。像一个大盆子,人就坐在里面,用木浆划向江对岸。人们经常都要到江对岸雅江的什么地方去买东西,就要乘牛皮船过江。牛皮船很容易翻,不会水的船一翻就会被淹死。尽管人们都很小心,但时常还是有人被淹死。有回银登叔叔要到江对岸去办事, 我很想尝试一下坐牛皮船的滋味,但是银登叔叔说什么也不带我去。阿卓阿妈就紧紧地拽住我,不准我去撵路,我眼睁睁地看着银登叔叔他们的牛皮船划到了江对岸,最终也没能去体会一下坐牛皮船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的是夜里去守打场和守生产队的库房,男孩女孩五六个在一起守,嘻戏打闹按跤子,觉得很开心。而且生产队还要给我们记工分。 为什么老乡们会让我们去守这么重要的地方?我问银登叔叔。银登叔叔说:“孩子们天真无邪,没有私心,关键是诚实,因此而受到大人们的信任吧。你以后一定要做个诚实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去寻找走失的耕牛,还去了扎拖村。 鲜水河在这里注入雅砻江,江水更显的浩浩荡荡,非常壮观。我一下子感到神清气爽,视野的广阔,使人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回来,我跟银登叔叔讲了去扎拖村的见闻,银登叔叔说:“小孩子就是要出去见世面,多锻炼,这样才能很好地成长。”</p><p class="ql-block"> 在日里村,我一直住在银登叔叔家,他就象一位慈祥的父亲,处处关心着我,鼓励着我。阿卓阿妈那时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待我比亲生的还亲,也是呵护有加,把我当宝贝似的宠着。我也习惯叫他(她)们阿爸(父亲)和阿妈(母亲)。</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阿卓阿妈把茶送到床前,叫醒我,在我的额头上亲一下,然后对我说:“布,卡替嗒”(儿子,把早茶吃了),每天早上,我们在被窝里舔完了卡替(糌粑面)才起床。之后,阿卓阿妈就从灶灰里刨出一个玉米面的郭洒(锅盔),凉一下,让我揣在怀里当午饭,然后我就跟着小伙伴们去放牛。中午时分,小伙伴们来到溪水边,吃了郭洒,用手捧几把甘甜的溪水喝了,就在溪边玩耍。太阳西下时,我们就牧归而回了。阿卓阿妈这时就给我们蒸卓拿(牛鼻子形状的连麸面馍馍),有时晚饭是供给吐巴(煮的手扯面块),总之是变着花样地改善生活。</p><p class="ql-block"> 跳春耕舞</p><p class="ql-block"> 生活在日里村,藏族老乡们给我讲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在他们的生产生活中还一直沿袭着一些传统的风俗习惯。比如每年的春耕时节,要举行春耕仪式。清晨,家里的妇女首先要去河边背回第一桶水,老人净手后则到楼上的香炉去“煨桑”,伴着袅袅上升的桑烟,大声地念诵经文,祈求神灵保佑这年风调雨顺,秋天能获得丰收。</p><p class="ql-block"> 吃过早茶,女人们则赶紧装好青稞种子,提上酥油茶,来到地里,迎接耕牛和犁手。男人(犁手)一大早就把耕牛喂饱,在它的头上挂上哈达,将它打扮一番,然后牵着牛,杠上犁,来到地边,套好。老人和孩子们则在地头摆上“切玛”,青稞酒,燃放桑烟,大家跳起祈祷丰收的舞蹈。随后,就开始耕作。男人(犁手)在前面吆喝着耕牛,扶犁开沟,女人则手提装着种子的小桶,跟在后面播种。</p><p class="ql-block"> 秋收时节,人们同样要举行仪式,然后才开镰收割。秋收之后,他们首先要精选一些饱满的青稞,小麦,豌豆等,装入袋子,留足来年的种子。然后,家家就要煮青稞酒了,他们把备好的青稞淘洗干净,把它煮熟,凉到一定温度,拌上酒曲子,装进土陶罐里,裹在老羊皮袄里发酵。大约十几天,青稞酒酿好了,把陶罐抱出来,备好装酒的容器,拨掉陶罐底部的木塞,那小孔里就流出醇香的青稞酒来。</p><p class="ql-block"> 杀丰收牛</p><p class="ql-block"> 秋季是牛羊最肥壮的时候,这时村里就会宰杀一头牛来庆祝丰收,他们称之谓“喜喜得”,这时他们就会杀一头丰收牛。他们牵来一头肥壮的牛,绑上它的四蹄一拉,牛就被放倒了。他们杀牛不用刀,而是用绳索绑上牛鼻孔将其闷死。说是放了血的牛肉不好吃,而且放了血,膛内就没有灌血肠的槽血,要闷死的牛,膛内才会有槽血。</p><p class="ql-block"> 我在日里村就有幸目睹了一次杀“丰收牛”的过程。大家按住那牛,用两根木棒压在牛鼻孔上,用绳索把牛嘴绑紧,不让它出气。如牛鼻孔还在漏气,就用牛屎把它糊上,不让它漏气。开始,那牛的腹部还剧烈地起伏着,但不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了,那牛黑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混浊起来,失去了光泽,之后就变成了绿色,这时牛就被憋死了。</p><p class="ql-block"> 人们这会儿就解开绳索,剐皮破肚,把那膛内的血块捧出来,放在一个大盆子里,然后割下一些牛的内脏、肉、油,把它们切碎,和在牛血旺里,加上些香料、盐、糌粑,开始灌血肠。把剩余的牛肉砍成小块,及内脏等物,好孬兼搭,按人头多少,每户一堆,灌的血肠也是平均分配,每户一挂。</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家家都带上煮熟的砣砣肉,血肠,锅盔,青稞酒,酥油茶等美食,来到河边的草坝上喜喜得(打平伙),庆祝丰收。这种活动一直要持续好几天,孩子们是最高兴的,玩的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藏族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承担砍柴伐木,修房造屋的重体力活。农闲时,男人们则外出做生意,搞副业,驾驭驮队,走南闯北。他们都很恋家,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过藏历年都要赶回家来,与亲人团聚,挣回来的钱都要交给阿妈(母亲)保管,由阿妈执掌经济大权。</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冒”</p><p class="ql-block"> 藏族人的家庭观念非常地强烈,女人在家精心地操持家务,男人出远门努力打拼,回来时,要给每位家人带回一份冒(礼物),从不空手回家,哪怕是在途中打上两个锅盔,也要带给亲人们做为礼物。而家人们,老人也好,孩子们也好,则欣喜地接过这些礼物,一家人其乐融融,非常地和谐。</p><p class="ql-block"> 我生活在他们当中,而他们也从不把我当外人,也会给我一份冒(礼物),让我深切地体会到那种浓浓的亲情,那种融融地温暖让人感动。和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也增长了不少见识,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感觉自己忽然间就长大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在日里生活了一年,那里的山山水水,至今还记忆犹新,我时常想念我的银登阿爸,想念我的阿卓阿妈,想念那些儿时的伙伴,想念那里的老乡们,是那里的老乡们影响了我们这些藏二代,十一、二岁正是一个人塑造人格气质的年龄,在老乡们的影响和熏陶下,我们也都具有了康巴人的气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