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寒别

溪嵐澹月

知人知面亦知心，离去方知聚是真。
风雪兼程勤扯手，思君徙粤泪沾襟。

2024.11.18日，于江夫妇邀一应好友，举办辞别宴会。
山川沉凝，阴云四布，草木瑟缩，朔风游吟，间或飒飒小雪，浸一抹冰凉寒意。

雪花渐稠，蠓虫样乱溅乱飞，迷离人眼，撞击心扉，无孔不入。
它搅乱了思维空间，钩沉了遥远回忆。
大山迷茫的雪絮，自遥远的地方，纷至沓来，漫天飘舞，久违了，朦胧了。今被纷纷攘攘的初雪映衬，如投放幕布的电影，历历在目，忆犹如昨。
越美好的回忆，内心的忧伤就越痛。
山谷寂寥空旷，白雪皑皑，冰雕玉砌，脂饰红妆。
兀立的山峰，清俊洒脱，居高巅而雪不沾。一高一低，一青二白，构成恬静的水墨画，跟墨滴淋了。
这震撼的雪霓峰景，多长时间未见了？
群山四合，幽谷旷寂，高天云止，气流息静。因而，氤氲的雪花，越聚越大，冉冉飘升，山间滑翔，比蓆子还大，像一片片悠悠掠掠的白云，把谷填了。
山那么静，仄耳分辨，能听到雪花摩擦的飒飒声和撞击山头的轰隆声。

雪中的大山，好美好醉好忆好念。

一红袄少姑羊肠小道行走，若隐若现，天上人间，不啻天宫云端漫步的仙女。
天给迷茫的雪花罩住，密不透隙，温馨纯净，像裹了鸭绒被。

不知不觉，意识囫囵了，泪滴浸湿了眼眶。
真挚的友情，是为承载残酷的别离存在。
生活就这样，走着走着，人就散了。一别天涯，山重水复，相见只能梦里。

这是一个久远沉重的回忆，封存越久，反弹就越强烈，到头来，支离破碎，不堪回首。
漫天飘浮的雪花，轻拍慢打，思绪翩跹，脑海终于泛起了大山当年，缠绵不尽的情思。
那山，那水，那桥……
有你，有他，有我……
曾苦，曾怅，曾泪……
是甜，是笑，是歌……
人生几许？切肤之伤，刻骨铭心，想忘也忘不掉。

群山无语，溪泉呜咽，飞雪缱绻，寸断柔肠。
不行春风，哪来今宵的珠泪潸潸，悲欢离合！
山好巍峨，风好纤柔，雪好稠密，人好伤感。

若没分别的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大山披素雪，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熨烫了边际，多像姑娘羞怯的脸庞和小伙子磊落的胸襟？

悠悠荡荡的雪花，承载思绪，重披战袍，再塑风采。

50多年前三线建设的大水沟，依然如昔，梦境一样。
豆蔻年华，红断香销，青春玉韵，溪逝浪杳。我们把人生最壮美的岁月，贡献这的山山水水。就如天边灿烂的霞光，须臾即逝，无影无踪。

国家损失更大，3000余万国有资产断壁残垣，砂砾齐抛。这是80年代的不变价。那时职工月薪，不足50元。

不要励志三线建设和上山下乡，说得比唱得好听，那是没经历其间水与火的苦熬。

我1973年认识万淑荣，她财务科工作。我电料库采购员，请款报销，少不了交道。
她也瓦房店老厂家属子女，不知何时与于江喜蒂连理？
于江，瓦房店技工学校优才生，相貌堂堂，思辨沉稳，般配万淑荣，男才女貌，金玉良缘。
那时大水沟婚姻，近亲繁殖。
深山旷谷，狐兔不巢。想走的走不掉，欲聘的无人来，子子孙孙，魂断大山，多么悲哀！
当年，最忙碌的科室财务，生产、基建、生活、学校、邮电、食堂……一切从零开始，日理万机，纷纭杂乱。没计算机，十根指头一把算盘，头不抬，眼不睁，无一刻清闲。
好在，人人精英，个个龙凤，业务娴熟，以一当十。
计划经济年代，采购员苦差。与现代商品流通，截然不同两个概念。
那时社会，生产效率低下，商品匮乏，求大于供，有钱无处使，想花花不出。
一纸托收，加盖单位财务公章，走遍天下，一网打尽。
好在那时没骗子，官不腐败，到哪一律公事公办，不吃卡拿要，不耍脸子使性子，能给穷人尊严。
省机电公司，物资供应主管，生杀予夺，位高爵显。
恭维逢迎，甜言蜜语，巧言令色，糖衣炮弹。
奉烟点火，业务开端。
0.26元的黄金叶，耻于出手，0.33元的大前门或牡丹，凤凰，方为酬宾诚心。
吞云吐雾，神色飘飞，事情基本妥当。
一天0.8元补贴，灰飞烟灭。
记得机电公司新来一位年轻主管，中专毕业，谈吐优雅，彬彬有礼。
他知西轴大厂，交通不便，分配多有倾斜，心存感动 。
约二月光景，一次办完公事。他口吐烟圈儿对我说：楼道养鸡头痛，蹿跳拉屎，邻居讨厌。
我未放声，又递一支烟。
回来，绘张略图，标明尺寸，做个鸡笼，当艰巨的政治工作布置。
电修巧匠，不粗不细的不锈钢焊了四框，网不粗不细的漆包线，图案匀称精巧，做个活动门，又用保持架焊个水碗，米钵。
精美制作，鸡笼上乘。
不算手工，材料费也要100多元。
提货捎去，先打电话，笼子送货到家。
喜形于色，点头笑纳，声声道谢，还开了包大前门。
赶上女业务主管，不抽烟，就改变思维方式，夸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张大其辞，云里雾里。净讲爱听的社会奇闻，小道消息。待到颧腮泛赤，呼吸尖细，鼻翼渗汗，攻关成功。
其实，那个时期的人际关系简单，要求不多，心诚则灵。

哪像现在，请客送礼，红包名酒，欲壑难填。
绞尽脑汁为西轴办差，尽职尽责，还不失大厂风范。

西轴财务主管，天天交往，就不用对付鬼子的办法唬弄自己人。
察言观色，手脚伶俐，俯首帖耳，一呼百应。从不虚里冒套。
地面污了，随手就拖，水杯空了，提壶就灌，倾倒垃圾，传话快递，啥都一溜烟，跑得飞快。
为舒缓情绪，联络情感，我还偷偷学会个绝活。
那时工资低，内衣不外购，买毛线编织。
财务女士多，每位桌上都有半成品的毛衣毛裤。
工作时间不织，中午吃罢饭，一边聊天，一边织针。那时的人，手不清闲，从不胡思乱想。
人际关系，也没那多的里哏郎，上下班吃饭睡觉，简单明了，如电脑编程。没攀比，没反差，不逆反，心态平和，从不抱怨不公，恨人穷，妒人富。
有时，瞅大家忙碌，我就操起毛衣，织上几圈。
都诧异地朝我眨眼，仿佛冰山来客
我就笑着回说：心里着急，帮忙，献丑，包涵，指导。
我从容地将毛衣摊膝头，一针一线地织，小拇指勾扯毛线，偏头数针，样子一样专业。
我买了织毛衣的书，潜心学习，还请名师指导一个礼拜。
织毛衣不难，掌握要领，一束一弛。
正反针简单，插花也不难，记住换针，关键要心平气静，熟能生巧。
其实，女人能干的男人都会，用功学习，一点不赖。
我用巴癞针织了一个大衣领子，都夸针法好，像那回事。
得悟织毛衣要领，宜紧勿松，显身裁，有气质。穿松了也不怕。
当然，也有拆了我织的毛衣说：松紧不匀，穿不舒服。
王美容主管电料，我的顶头上司。58年老职员，这年龄应我父亲同辈。因而，对我孩子一样关心呵护，无微不至。
她体态高大丰腴，匀称而不臃肿，白皙的面颊，春风荡漾，云散霓开。因好说好笑，眼睛一直眯缝，衬弯弯的柳叶尖眉，很有女人韵味。
别人跟她开玩笑，话多重也不恼，笑吟吟偏头，不吭一声，人挺随和。
办公室都叫她王美人，大美容。连车间同辈的下属也敢这样称呼。她不生气，笑着迎对，腮上涌出二粒酒窝，深入浅出，生动迷离。
这时，你若端详，的确很美，尤其打算盘，核对发票，稳重端庄，跟古代美女的工笔画。
她对我嘘寒问暖，关爱有加。工作从不推诿慢待，说年轻人的青春宝贵，沟沟坎坎谈恋爱，惜时如金。
阿姨帮不了你大忙，但可帮你腾出时间，做你开心的事。
还经常普及财务常识：发票签字，认真审核，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提货要核对仔细，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追悔莫及。
和外人打交道，不如在家，要多长心眼，小心吃亏上当。
她的绝技：数字记忆，像电脑的储存盘，票据浩瀚，只要说出某天，她就能道出数字多少？并立即翻找出资料。
工作井井有序，如数家珍。
后来，工厂搬迁，山上山下忙活，请款报销，也由别人分管，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那是一天午后，我见到她，端坐轮椅，老远定定地看我。
我急趋向前，手紧忙搭扶手上，眼里滚动晶莹的泪花。
岁月几何？人命难测。
还好吧？她笑着问我说：还干电料计划员？
我胡乱地应答，心乱糟糟，理不出头绪。
她时时鼓励我出息，不要放弃努力，说某某，某某某，不如你都当上了处长、部长……
我心受触动，噙着的泪花，扑簌簌跌了下来。
出于秉性直率，我没当处长并不意外。但她坐了轮椅，超出我意料。她那般乐观柔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怎么会摊上这样要命的病症？
她可能患了脑梗，并可能致残终身。
我推轮椅向前，感觉车轮竟那么沉重！
后来，榆树沟公墓，我见到她与纪宏新的墓碑。记载他俩的年龄籍贯，辞世时间。
碑文字体，夕阳斜照，冷寂无情。
假如没三线建设，可能他俩的退休生活，还在公园散步，牵狗遛绳，开口唱歌，含饴弄孙。
生活残酷无情，不可能那么多的假设！三线建设，朔北安家，脑梗，大限……统统命里注定，铁板钉钉，不可撼动。
愿仁慈悲悯的贺兰山地母，怜惜奔赴三线建设而来的赤子心肠，失家撇业，千里奔波，为国家的轴承事业，倾心竭血，无憾无悔的伟大情怀，收纳他们的魂灵永安。
和王美容年岁相仿的还一位财务老人张爱华，分管我的部分业务，对我也很关照。
后调至瓦房店轴承厂大连金州分厂任会计师。
浪迹天涯，落叶归根，应说不错的归宿。
她跟我说：单位的总会计师是我的同学张沛。
插队一别，再未见面。
他班级的优才生，我佩服他的择业，在商品大潮起伏跌宕的今朝，有见识，有眼光。
我的工作，没一点技术含量，也没科技领域施展报负的空间。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从感情说，工作关系将和财务的心贴得很近，朝夕相伴，情投意合，是我生活工作不可或缺的伴侣。
1989年初夏，我温州旅馆看电视。这的经济活跃，但大街却格外平静，不像外地，喧闹熙攘。
不知怎的？我想起财务的工作的许正华，那时，每月库房收料单，举止优雅，沉稳大方，除了微笑，君子不党，桀骜不驯。
那年厂相棋比赛，一路斩将夺旗，表现不俗，印象极深。
他浙江支宁青年，西轴十几名老乡，精明强干，朝气蓬勃，在西轴不同岗位，发挥了巨大贡献。
年前调回温州，临别找我办过电料销账手续。
听说温州交管大队工作，时间不长，就挂个副队长的官衔。
查电话打去，正巧，不一会就接通。
穿了军装的正华，颇有军人气质，胸板笔挺，目光英武，警察，可能更适于他发挥。
带我家中喝了茶，很宽敞的新居，家具地板，光可鉴人。
中午，一起吃了饭，小馆要了海鲜。
晚上送我金华长途，提一大包吃的。
司机见交警队长送的客人，自然不敢怠慢，除了免票，中途还带我吃了不错的工作餐。
次年，传来噩耗，许正华死了。
春风得意，踌躇志滿，好人为啥都不长寿？
财务收料单的时光，风采峥嵘。
电料库60本账，财务月底收料单，将当月的收入支出仔细核对，加盖手章，这月账就平了。
财务基本功，每位新人都经此历练，最后走向领导岗位。
衣装整洁，裤线挺括，青春韶华，旭日东升，风流倜傥，如花似玉，路人争睹，妒羡不已。
打歼灭战，一来7、8位，英俊潇洒，笑声琅琅，蓬荜生辉。
精英豪杰，才华不抑，从这支队伍走出的总会计师就有：潘怡安、胡宝江、常庆祥、魏玉印、吕景安、崔俊山、马群德……
培养出来的处长，多如春笋，翠竹遍山。
万淑荣、梁晓娜、王平是那个时期集团公司处长。
一个楼层办公，朝夕如面，亲似姊妹。
1995年春，我去北京一家很大的计算机公司办业务，楼盘很大，金碧辉煌。
临别，那人跟我说：这的财务总监也西北轴承来的。
敲开屋门，明亮气魄的办公桌后，端坐常新月女士。
沉稳精练，神情故我，岁月无痕。
她上海人，师从潘怡安，聪明机智，貎美如花。系西轴顶尖的人才之一。
能据北京一席之地，实属难得，能统领一席之地，天才的天才？
爱人王文昌，也财务出身。曾铁路分厂创造了企业最高的经济效益。后与德国合资，回京办了私人工厂，出类拔萃，几年就干出了名堂，订单累累，应顾不遐，京畿一带，声名大震，妇孺皆知。
财务，西北轴承创业的摇篮，像瑞金、井冈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有时不免细想：财务管理的精妙所在？
自然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砂里挑金。
手紧一紧，就企业的大把钞票，就企业的经济效率。
但又反思，仅会过日子只一个方面。企业很大一块支出——税收。
如何合理避税？打擦边球？让国家与企业的利益均衡，这是智慧的命题。算珠叭哒哒，谁解其中味？
会干不如会算，其间秘笈，我不知之，不足与外人道也。
于江生产处副处长，掌管大车小车派发。
提货收运，少不了车辆配合。
多年合作，关系紧密，快乐和谐，相敬如宾。
退休生活，我们都狝猢团的组员，一起挽手，趟山跨河，去好多省市，十多国家。
照片立存，抛洒足迹，一串串快乐珍珠，洋溢欢悦的笑声和光影。
于江兄嫂这次变卖了房产，去番禹安家了。
心中难过，再见面，漫无涯际，不可预期。
但这好事，在强手如林的商贾之地，繁茂之衢，开辟鸿蒙，再续辉煌，这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愿望。

你们的孩子，够优秀了，祝福你们！
愿此一别，后会有期。我们的笑声，还将在国内外的山山水水，心驰神荡。

2024.12.11

前排：张文彬 贾杰

二排：孙爱清 周惠萍 刘富华 于江 于丽华 万淑荣 李延姝 李福清

三排：卢锦宏 王金荣 黄贵香 梁晓娜

前左一：马艳玲 段淑琴 惠艳蓉 陈晓青 董民 周惠萍 王姝 厉云 徐莉萍
前左二：金淑云 王美容 张爱华 沈秀芝 李忠娟 常新月 魏玉印 崔俊山 陶中泽 夏生民
前左三：于柄龙 张丽 郭玉忠 胡国志 董华 万淑荣 王萍 梁晓娜 宫玫 吕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