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时野骆驼曾经是种群庞大的狩猎对象-----参边塞诗中的西域风物（7）

凝固的火焰

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会长王新艾女士与迪坎村罗布泊向导

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人员在鄯善县迪坎村采风

　野骆驼曾广泛分布于中亚干旱荒漠区，是一种数量稀少的古老动物。由于气候环境变化，人类捕杀，目前其分布范围日趋萎缩，种群数量急剧下降，全世界仅存不足千峰，已成为极度濒危物种，在中国属于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被列为极度濒危物种，同时《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将其列入附录，有陆地脊椎动物活化石之称。

但是在1200多年前岑参生活的唐代，野骆驼在中国西部地区分布很广，种群数量也很多，是当时人们狩猎的重要野生动物之一。唐代最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其现存的两首边塞诗《玉门关盖将军歌》和《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中，就专门描写到了食用野骆驼驼峰肉的情景。

公元754～757年（天宝十三年夏秋～至德二年春）岑参第二次赴西域，在伊西北庭都护封常清幕府任职，度过了3年艰苦而又难忘的戍边生活。 封常清一度成为唐王朝管理西域地区的军事政务长官，其驻军及办公地北庭都护府设在金满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管辖的区域主要包括伊州（今哈密盆地）西州（今吐鲁番盆地）庭州（今新疆昌吉地区），还曾管理安西四镇（龟兹即今新疆库车、焉耆即今新疆焉耆、于阗即今新疆和田、疏勒即今新疆喀什）。

岑参在《优钵罗花》诗的序中自称“天宝景申岁，参忝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领伊西北庭支度副使”。

据考证，天宝景申岁是指天宝15年，“景申岁”实际应该叫“丙申岁”，因为唐高祖李渊之父叫李昞，当时人们为了避讳，改“丙申岁”为“景申岁”。“大理评事”官职是负责掌管外出调研、审查案情的。“监察御史”官职是负责纠察各级官吏个人品行，监督军队管理事项的。“伊西北庭支度副使”是伊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下属官员。

在唐代节度使是地方军政长官，负责管理一个地区的军事、行政和财政事务；支度使的主要职责是主持军费开支，统计所耗军资、粮料、武器数量等具体后勤保障工作。唐代的节度使一般也兼任支度使，支度副使是协助支度使管理军队装备、钱粮资产的官员，具体分管军队后勤粮草调度账目核查以及军队公文文书起草工作。

所以，岑参集“大理评事”“监察御史”“伊西北庭支度副使”三种官职身份于一身，是封常清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大致相当于伊西北庭都护封常清的后勤部副部长、办公厅主任。

在第二次赴西域戍边期间，作为管理西域军政事务主官封常清的重要幕僚，岑参的公务活动范围很大，他不仅仅常驻北庭都护府（今新疆吉木萨尔）一地，还经常往来于交河城、焉耆、赤亭等地。755年，岑参曾经从北庭东行，到过玉门关、酒泉等河西地区检查军事后勤物资保障供应情况。《玉门关盖将军歌》和《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就是这期间创作的，在检查完玉门关、酒泉一代的军事后勤物资保障供应工作后，他又回到西域继续戍边。

《玉门关盖将军歌》全诗如下：

“盖将军，真丈夫，

行年三十执金吾，身长七尺颇有须。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

暖屋秀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

登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酡酥。

紫绂金章左右趋，问着只是苍头奴。

美人一双闲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眸。

清歌一曲世所无，今日喜闻《凤将雏》。

可怜绝胜秦罗敷，使君五马谩踟蹰。

野草秀巢紫罗褥，红牙镂马对摴蒱。

玉盘纤手撒作庐，众中誇道不曾输。

枥上昂昂皆骏驹，桃花叱拨价最殊。

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

我来塞外按边储，为君取醉酒剩沽。

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咸阳旧酒徒。”

这首诗写于天宝15年，这时岑参第二次赴西域戍边已经快两年了。岑参在诗中记述了在玉门关检查工作时，受到玉门关守将盖姓将军美酒、美食、歌舞盛情款待的情景。性格豪迈的盖将军、餐盘中奇异的美食、宴会独特的异域歌舞、主客欢乐的游戏互动、马厩里矫健的战马、边塞将士宏大的狩猎场面，被诗人描绘的惟妙惟肖，戍边豪情跃然纸面。

“登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酡酥”。诗中提到的“野酡酥”就是用野骆驼的驼峰肉烹制的一种美食，这种美食酥爽可口，肉质白嫩，看似奶酪。从“我来塞外按边储，为君取醉酒剩沽”诗句推测，岑参此行不是回长安路过玉门关，而是奉封常清命令，专程到玉门关执行“按边储”任务的，即到边防驻地检查军队后勤储备管理情况。“按”是检查的意思，“边储”指边防军队后勤储备管理，所以岑参受到了盖将军的高规格接待，自然是把最好吃的食物、最好看歌舞展示给岑参。酒酣饭饱之后盖将军还不尽兴，在腊日严寒天气又带着岑参到城南外的野地里狩猎，向岑参展示守边将士高超的狩猎本领，当场猎杀了许多狡猾的野狐狸。

由此推断当年守边将士是经常热衷狩猎活动的，这次宴席岑参吃到的“野酡酥”，就是将士们平日狩猎成果之一。这说明唐代玉门关一带荒漠植被比较多，有许多野骆驼生存，可供人们捕猎。

野骆驼是一种嗅觉非常灵敏的动物，避险意识很强，几公里外就能闻到辨别人类的味道，一般活动区域是远离人类，但是盖将军的将士们在驻地附近骑马就能捕猎到野骆驼，说明当时野骆驼种群数量很多，活动范围很广。

无独有偶，岑参在另外一首叫《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的诗中，也写到了吃野骆驼肉的情景：

“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

胡笳一曲断人肠，坐上相看泪如雨。

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歌唱。

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

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何！”

这首诗与《玉门关盖将军歌》基本是同一时期创作的，两首诗创作风格如出一辙。诗中岑参描写了在酒泉检查边防粮草物资储备时，参加酒泉太守举办的夜宴的情景。酒泉太守也是一个常年驻守边关性格豪爽的地方官员，他武艺高强，在酒宴上一时兴起，拔剑起舞，刀光剑影，虎虎生威。接着又是击鼓，又是弹奏琵琶、吹长笛胡笳，还有少数民族少男少女歌舞助兴。

“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诗句中的“野驼”就是指野骆驼肉。烹制野骆驼肉和烧烤牛肉同时进行，“犁牛”就是毛色黄黑的牛，这里岑参没有把“犁牛”说成是野犁牛，却把骆驼说成是“野驼”，明显是强调“犁牛”是家养的，而“野骆”是猎取的野生骆驼。

古代人们狩猎的猎物一般以野黄羊、野兔、野山鸡为多，但现存岑参诗中没有出现食用野黄羊、野兔、野山鸡的文字，唯独对野骆驼肉印象深刻，可见唐代时在西北荒漠戈壁中靠骑马射箭捕猎野骆驼是有一定难度的，野骆驼肉也就显得比较珍贵，只有招代尊贵的客人时才会拿出来，所以岑参对此念念不忘，记忆深刻。

交河古城在今吐鲁番市，唐代时在交通不便，交河城出产的葡萄酒，能出现在1000多公里外的酒泉宴席上实属不易。“金叵罗”是古代西域的一种精致的酒杯，现在已经失传，类似现在的牛角杯，可以藏在发髻中。用这么小巧的酒杯饮用交河美酒，说明交河葡萄酒在当时也是非常高档的西域名酒。

岑参诗中把“烹野驼”与用“金叵罗”饮交河美酒相提并论，更加说明在酒宴上食用野骆驼肉，是当时边塞地区接待尊贵客人级别很高的一种礼仪。

由此推断唐代的时候，玉门关、阳关以西直到罗布泊地区、哈密盆地、吐鲁番盆地相连的广袤戈壁荒漠气候、水土条件相似，地面植荒漠被远远比现在多，这些地区的野骆驼种群非常庞大，是当时人们狩猎的重要对象。在唐代能猎杀野骆驼的地方不止玉门和酒泉，岑参在西域期间常常穿行于荒漠戈壁地区检查军务，伊州（今哈密）、西州（今吐鲁番）、蒲昌海（今罗布泊）的荒漠戈壁也经常有野骆驼出没，因狩猎野骆驼比黄羊、野免难度大，他知道吃野骆驼肉是规格很高的一种接待礼仪，所以特意把野骆驼写进诗里的。在新疆吐哈盆地及塔里木盆地的罗布泊荒漠地区，人类狩猎野骆驼的活动几千年来从未间断，以罗布泊地区为例，100多年前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其《新疆沙漠游记》中，记述了他们探险队深入罗布的腹地探险时曾残忍猎杀了三峰野骆驼的经过。当时罗布泊中的野骆驼种群数量还比较多，斯文.赫定他们常常能看到五六只成群的野骆驼在荒漠水源地饮水的情景。

另外，我们为什么认定岑参在上述两首诗中提到的是野骆驼，而不是人工饲养的家骆驼呢？

因为岑参在其他诗中也写到了人工饲养的畜力骆驼，明确不是野骆驼。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有两句诗说：“橐驼何连连，穹帐亦累累”，岑参把“橐驼”与“穹帐”并提，“穹帐”即游牧民族的移动毡房，他们逐水草而居，经常是靠骆驼驮运毡房的。这说明这个“橐驼”就是当时人工饲养的家骆驼，它既是古代丝绸之路上主要运输工具，也是当地游牧民族人工放养的主要蓄群，与野骆驼有明显区别。

早在汉代的史籍中就有人工饲养畜力骆驼的记载，如《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汉武帝太初三年（前102），派贰师将军李广利征伐大宛时：“岁余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橐驼以万数。多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又如《汉书.西域传》记载，汉武帝《轮台诏》宣布：“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旧唐书.高仙芝传》记载岑参同时代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攻灭石国后，大肆抢掠：“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这里的“橐驼”不是野骆驼，而是人工饲养驯化的家骆驼。

目前据科学家基因测序研究，野骆驼与家骆驼早在70万年前基因就有区别了，人类至今也没有驯化野骆驼。

骆驼有单、双峰之分，双峰驼是中国的特色品种，单峰驼也叫阿拉伯骆驼，脊背上仅有一个驼峰，毛短、身痩、耐热，主要分布在西亚、北非和阿拉伯半岛；双峰驼也叫巴克特里亚骆驼，毛长、身壮、耐寒，主要分布在西亚及中国的内蒙古、新疆等地区，东周秦汉时期的骆驼题材文物都是双峰驼形象。单峰驼形象在中国古代艺术中偶有发现，但出现时代已晚至隋唐，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

随着人类活动影响、气候变化、荒漠植被减少，适合野骆驼生存的区域几乎消失，加之人类不断猎杀，现在全世界野骆驼已濒临灭绝，仅残存于中国和蒙古西部，主要有4个分布区：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阿尔金山北麓及阿奇克谷地；嘎顺戈壁；蒙古西部外阿尔泰戈壁同中国新疆、甘肃和内蒙古交接的边境一带。

近二十年来，中国新疆加大了野骆驼自然保护工作，建立了新疆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保护区域位于新疆东南部，包括罗布泊北部的戛顺戈壁和南湖戈壁、库鲁克塔格的东段、东部的阿奇克谷地和东南部的阿尔金山及若羌库姆塔格沙漠。

新疆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主要保护对象为野双峰驼及其生存环境，是新疆规划面积最大的干旱荒漠类自然保护区，跨哈密市、吐鲁番市和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与甘肃和青海的部分地域毗邻，地理坐标介于东经89°00′~93°30′，北纬38°42′~42°25′之间，总面积6.12万平方公里。其中，核心区面积1.31万平方公里，缓冲区面积1.64万平方公里，实验区面积3.17万平方公里。鄯善县南部矿区也专门设置了野骆驼保护区。

附：岑参《优钵罗花歌》序

参尝读佛经，闻有优钵罗花，目所未见。天宝景申岁，参忝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领伊西北庭度支副使。自公多暇，乃于府庭内，栽树种药，为山凿池。婆娑乎其间，足以寄傲。交河小吏有献此花者，云得之于天山之南。其状异于众草，势巃嵸如冠弁。嶷然上耸，生不傍引，攒花中折，骈叶外包，异香腾风，秀色媚景。因赏而叹曰，尔不生于中土，僻在遐裔，使牡丹价重，芙蓉誉高，惜哉！夫天地无私，阴阳无偏，各遂其生，自物厥性，岂以偏地而不生乎，岂以无人而不芳乎？适此花不遭小吏，终委诸山谷，亦何异怀才之士，未会明主，摈于林薮邪！因感而为歌。

附：岑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 》

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

大夫讨匈奴，前月西出师。

甲兵未得战，降虏来如归。

橐驼何连连，穹帐亦累累。

阴山烽火灭，剑水羽书稀。

却笑霍嫖姚，区区徒尔为。

西郊候中军，平沙悬落晖。

驿马从西来，双节夹路驰。

喜鹊捧金印，蛟龙盘画旗。

如公未四十，富贵能及时。

直上排青云，傍看疾若飞。

前年斩楼兰，去岁平月支。

天子日殊宠，朝廷方见推。

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

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

自逐定远侯，亦著短后衣。

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