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光阴荏苒,一晃大半个世纪悄悄溜走了身后。由曾经称呼“小鬼”的我如今变成了称呼“老鬼”的我。每当失眠时不由自主地回忆一幕幕我还是“小鬼”时的那些逝去久远的人和事、有的留恋、有的感激、有的敬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 小鬼”通常是指长辈对小辈男孩子们亲昵的称呼。我这个“小鬼”的昵称还是老县长孙守谦第一次叫开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就从一次七月十五赶会说起。 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是兴县一年一度的传统古会。从七月十六这天起会,城里头有唱戏的、有耍把戏的 ,还有扭秧歌的。从乡下进城赶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一群的涌来。城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模模糊糊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约邻居几个小伙伴也是早早进城赶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走之前,父亲给了我两角钱,母亲给我兜里揣了一个“面人”。另外几个小伙伴和我一样带了面人和几角钱。我们老家的传统习俗每年的七月十五这天家家捏面人,就是把发好的白面捏成类似人的模样。再用红绿食用胭脂点缀一番上锅蒸好。“面人”有的走亲访友篮子里挎几个来往交换;有的挂在家墙上,供孩子们观赏,过些日子也就陆续被馋嘴孩子们吃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们看完“耍把戏”表演已是下午三四点了。两角钱花光了,“面人”也吃完了。我的家离县城还有十多里路,我们几个小伙伴沿着柏林坪引水渠旁一条小道往家走,边走边在水渠里抓小鱼和青蛙。我印象中的柏林坪就是现在的东起北弯气车站往西一二百米处起,西至石盘头村沿蔚汾河北岸全是平整肥沃的水浇园,当时称“柏林坪”。柏林坪的核心地段(大概就是现在的县政府座落位置往西百米处)每年冬天约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地面摊平压瓷实,供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放火”(放烟花)用。当时叫火架坪。开春翻松又种植蔬菜。紧靠柏林坪北侧有一条约三四尺宽的引水渠,解冻后渠内汩汩流淌着满满一渠清澈的河水。渠里的水是由水磨滩十坊院东北角下蔚汾河拐弯处筑起的一道拦河坝蓄水而引入的。这条引水渠沿县城南端一直延伸到下游的石盘头、胡家沟、张家圪堝、李家湾,浇灌着上千亩园田。生产的各种蔬菜兴县人除自足还有余,记得那时常有陕西盘塘,合河、府谷、和保德、临县等地的菜贩子来兴县买菜。大多园田可以一年种植两茬。如一些早春蔬菜如菠菜、羊角葱、水萝卜、西葫芦、收完以后还可以种一些大秋植物如玉米、茴子白、苤蓝、大白菜等。除柏林坪这块大片水浇地以外还有石盘头至李家湾和车家庄、乔家沟、原家坪、后发家一带沿蔚汾河两岸好几块大小不等的“水地”。当时的兴县人把这些凡是能浇水的园田叫“水地”。水地能旱涝保收,当地人称兴县的“小江南”。这些水地古以来就令县川人引以为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们走着走着看到不远处有两畦子黄瓜,架上滴里嘟噜吊着很多。水嫩油绿,顶花带刺。正好口渴,羡得流口水。我们打量了一下四周, 好像没发现有人,同行的另外一个小伙伴砖进黄瓜架下为我们每人摘了一条。在腋窝蹭了几下就大口吃起来。冷不丁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偷菜,站住”!我们几个把咬成少半截的黄瓜背过手藏在后衣襟里,愣在原地谁也不敢动。那个看上去比我大二十几岁的厚生朝我们快步走过来 ,“你们是哪个村的,为什么偷人家的菜”?我算是胆大的那种,回答着问话:“我们渴了”!其它两个小伙伴吓得躲在我身后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个厚生在我脸上抹了一把说:“小鬼,偷人是要坐房子的”(坐牢)!我看他说话时慈眉善目,脸上并没带一丝凶象,我也没有开头那么害怕了。他接着说:“这回就不送你们坐房子去了,过来,你们都把眼睛闭上!我们都乖乖的把眼睛紧紧地闭上,等候着他的发落。当时我的心咚咚直跳,结果他只是在我鼻梁骨上用弯曲的食指轻轻地刮了三下。我半睁开眼偷偷朝他看去,他面带微笑:“走吧”!我们扭头就跑。没跑出几步远,“回来”!这个厚生又喊住我们,本来放下的心又提起了。总以为还要惩罚我们,原来是因为害怕,一个小伙伴把没吃完的那少半截黄瓜乘他不注意时偷偷扔在了看不到的地上了,企图“毁灭罪证”。可能是被他看到了。他喊住我们,手里又拿着一条黄瓜递给那个小伙伴:“扔掉的那半截就不要吃了,吃了要跑茅子的”(厕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回家的路上,我门走着说着:今天算走运,踫上好人了,不然非吃一顿大B头(耳刮子)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尽管由“小鬼”变成了“老鬼”的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年那一渠汩汩流淌着的秀水,没有忘记那一畦嫩绿的黄瓜,也没有忘记那位慈眉善目的厚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第二次见到孙守谦是我入伍后的第二次探家,那是1975年夏的一天。乘一天一夜火车,早晨五点半在阳方口下车,接着换乘阳方口开往兴县的公共汽车。中午十一点多车行至奥家湾村时车抛锚了。司机趴在底盘下修车,并告诉大家:“车一时半会修不好,你们可以在附近串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下车后看到公路两旁的半山腰飘着一面面红旗,一字排开几十号人头顶烈日,挥舞着大锤、洋镐、铁锹,有男的、有女的,有歌声、有笑语。远处不时传来开山放炮的隆隆声。同车的一位老者说:“县政府要在沿县川南北各修一条灌溉渠,引明通沟水库的蓄水,解决县川农田灌溉和人畜饮水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离家好几年了,想闻闻老家的山野乡土气息,我爬上不远处半山腰的一段工地,这时正是晌午。六月天的晋西北自入夏已来还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饱埫雨。天上不卦一丝浮云,烈日烤的地上烫脚。这时工地上一厚生大声吆喝:“息着了,打打尖”(临时吃点东西)!汗流浃背的大家搁下手头工具,男人们有的熏起了羊腿把子(用羊后腿骨做成的烟锅子),有的衔起了旱烟锅子。女人们舀着工地上桶里准备的凉开水,掏出自带的干粮,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吃着、说着、笑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也许是因为工地上出现一个穿军装的人,不远处有个半口子老汉(指五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头戴一顶褐黄色半新旧草帽,肩扛一长铁锹,脚穿一双牛鼻子布鞋,手扯着二股筋背心底襟不住地擦着脸上脖子上淌下来的汗珠,朝我走来。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朝我走来这个老汉,不经意瞟了他一眼,看他体魄敦实,脸色黝黑,地地道道庄户人模样。没等我开口就问:“厚生是哪个村的,当兵几年了,是回来探家的吧,在哪个部队服役”?我随意一一回答了他的问话。他边和我说话,边从地上拿起挎包,摸出一支羊腿把子、烟包、半截火香和火柴盒,并指着地上一块石板很客气的给我让坐。他深深地吸了几锅烟:“会吃烟吧,地道清华绵烟,味道不赖,吃上两锅子”。说着把手中的羊腿把子、烟包、冒着烟的火香朝我递过来。我接过羊腿和烟包,立马从兜里掏出我随身携带的精装大前门香烟,给他和旁边另外几个人每人递了一支。老汉把我递给的那支大前门纸烟别在耳朵上。继续熏我递回他那羊腿把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随着时光流逝,一个人由小变大,由大变老,不断变化着,但他(她)的基本体态、容貌特征还是有的。老汉一锅接一锅熏着羊腿 ,我上下仔细打量着,似乎有点面熟,心里慢慢回忆着,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突然回想起十几年前赶罢七月十五会在柏林坪偷黄瓜吃,刮过我鼻梁骨那个厚生,越看越像。我贸然问了一句:“你老是水磨滩的吧”?“不,我是麦地山的”。我接着又问:“你去过水磨滩吧”?“水磨滩常去,我们关家崖和水磨滩的基干民兵常交流联防的事”(基干民兵是基层不脱离生产的军队后备武装力量,编制和军队一样,有班、排、连、营;联防,就是各村的基干民兵联合防范当地的不法行为。)。“您还记得不记得十多年前七月十六会的那天下午有几个小孩在柏林坪偷黄瓜吃,被你逮住刮过鼻子那个孩子吗?”他沉思了一阵,仔细端详着我:“就是你”?我点了点头。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当年的小鬼,当兵了?当几年了”? 他看我穿的是军干服,和我说话也认真了起来:“那还是一九五二年阴历七月,我们关家崖村基干民兵连趁十五农闲赶会这几天,和水磨滩村基干民兵连在水磨滩开联防交流会,那时我是关家崖村基干民兵连连长。交流会后朋友留我吃饭,我去他家菜地摘黄瓜,顺便学习水磨滩的田园管理方法,正好逮住你们那几个偷吃黄瓜吃的“小毛贼”!旁边的人都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们唠了好一阵,话题转到修建南北干渠上,他说:“兴县是农业县,靠的是土地,不重视土地建设的官员就是昏官”!我们兴县沿蔚汾河两岸有几千亩水地,就是有地没水。政府的设想是干渠可以引明通沟水库的蓄水浇灌下游农田,修干渠的论证到施工设计全靠我们自己的土专家,还有不少待解决的难题。我想,从老头的言谈举止看好像是什么领导:“您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正想问问,从下面公路急匆匆上来一个小伙:“孙主任,李秘书请你赶快回去,有事”!这时被称孙主任的他刮打了几下身上的泥土,脱下鞋磕了磕灌进去的砂石,紧随那个小伙跌跌撞撞朝公路下面走去。我也下了山回到公共汽车上。回头看时那个老汉一跃坐在小伙自行车的后座,飞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视线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公共车上和我同座的那位老者说:“那个老汉他就是兴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孙守谦”。(文化大革命时县长称革命委员会主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啊 !原来他就是兴县人赞口不绝的“县太爷”孙守谦!我说呢,这位老者举止言谈不是“踏憨漫舌”那种,而是文雅得体,谦恭和蔼。而且对兴县的农业水利发展建设规划如此内行和关心! 刹那间,对这位“庄傢汉”模样的老人肃然起敬!他和普通群众同甘共苦,生活俭朴、待人谦恭和蔼。他,正是那个时代人民公仆的真实缩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九九六年的一天,突然听说孙守谦老人归西了 ,今天已成为“老鬼”的我心情很沉痛,回想起和他仅仅两次的短暂交往,孙老的音容笑貌、真诚宽厚、生活俭朴、关心群众的优良作风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深深怀念着那个真实的年代;怀念那些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公仆 ;也留恋那一畦畦绿色菜园、留恋那一股股清澈的渠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图片来源孙老后人并当年的摄影者李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