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一生产小队的哥们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父亲与王支书交情不错,可与蒋大的关系也挺好。我与支书儿子俊英是同学加朋友,但与蒋大的几个儿子关系更好,尤其是同样在家排行老四的俊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加哥们。</p><p class="ql-block">蒋大是蒋五的大哥,而蒋五是王支书的“政敌”。所以,蒋五进了监狱,蒋大一家的日子不好过是自然的。再说,贫农出身的蒋大解放前有过当伪军的不光彩历史,支书像对待“阶级敌人”那样对待他们也不能算“株连九族”。</p><p class="ql-block">应该承认,王支书很有政治涵养。父亲与他的“冤家对头”来往,他没有表示过任何的不满,我与“坏蛋子女”走动频繁,人人皆知,他见到我依然和蔼又可亲。</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医生,尊奉“人道主义”,不关心政治,看病更不“以阶级斗争为纲”,我呢,读了不少欧美小说,不知不觉,“资产阶级人性论”就潜移默化了自己。</p><p class="ql-block">我做人低调,追求并努力营造一种真诚朴实的人际关系。西街的同龄人也不少,情投意合,我们就来往,话不投机,我们就再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蒋三大我两三岁,没有文化,性格活泼但不张扬,为人热情又不做作。他成为我的第一个朋友,缘于我回村后参加的第一场麦收热战。</p><p class="ql-block">笨手笨脚的我,割麦速度根本赶不上长年下地的街坊小伙。狼狈的场景是,他们坐在地头休息谈笑,我和一些姑娘媳妇却还在半道上折腾。等我们好不容易也割到了地头,他们又已经重新上阵,割出去了好远。我们永远被动,被动的我们总是更累。</p><p class="ql-block">很快,我发现有人在帮助我。是蒋三,前些日子经常去我家玩的蒋二的弟弟,放弃休息从地头方向割过来,为我解围。</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我们下地干活尽量在一起。收工回家后,他也经常来家坐坐,偶尔我们也下盘象棋。很快,我又与他四弟熟悉起来。他初中毕业,也是排行老四,性格也是低调不张扬。我们相见恨晚,很快就“沆瀣一气”了。</p><p class="ql-block">好几次,蒋三对我说:“有了新朋友,不要旧朋友,你不够哥们。”</p><p class="ql-block">我就笑。我知道他并不忌妒。他清楚,自己没上过几年学,与我这个高中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龄的西街小伙大都排斥俊昌兄弟。究其原因,当然是村干部的态度。蒋五是他们的叔叔,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晚上,我与俊昌相约散步。行走在城东陡骇河岸上,他对我说:</p><p class="ql-block">“老弟,王立明开大会斗争我,你知道吗?”</p><p class="ql-block">我特别惊讶,说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斗你?”</p><p class="ql-block">“前几年,你不大去上政治夜校。”俊昌笑着说,“你家住的那个地方,以前是小树林,有好多的榆树。榆钱可以吃,榆树皮也可以磨成面卖钱。”</p><p class="ql-block">我喝过地瓜面与榆面混合而成的面条,集市上一斤榆面能卖一毛钱。我笑着问,“那又怎样?”</p><p class="ql-block">俊昌解释道:“我初中没毕业下乡卖榆面,你不知道吧?村干部怀疑我家从生产队的榆树上撕树皮磨面,就处处想抓我家的小辨子。街上有人告发,说我从树上采摘榆钱了。”</p><p class="ql-block">“就为这事,王立明开会斗你?”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认为他们太小题大做了。</p><p class="ql-block">“是呀!王立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是破坏绿化,损害集体财产’我说,‘我一个小孩子,就知道我得吃饭,玉米面不够吃,我薅些榆钱,让我娘和着地摊面蒸些菜窝头,犯哪门子法啦?!’我不低头,他们也没办法,又不敢打我。他们又要我承认撕榆树皮磨面,我死活不承认。”</p><p class="ql-block">俊昌平静地讲着。我没有想到,与我一样文静的哥们,竟有一颗不畏权势的倔强之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俩是西街青年中的另类,特立独行,自我感觉良好。</p><p class="ql-block">我们俩也比大多数街头哥们幸运——</p><p class="ql-block">1978年秋,我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一年后,他考上了地区的中专卫校。不喜欢“政治”的我,读了“政教专业”,而与“政治”有不解之缘的他,则上了“中医班”。三十年后,我是一所大学的教授,他呢,担任了一个县医院的党委副书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除了俊昌,我还有几个西街的哥们朋友。西街大街路北杨家二小建华、宋家小五,雁塔巷家后周家二小保珍,新家南邻李家二小庆福。前三位都初中毕业,庆福与我同年高中毕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西街杨家的建华,我们一般叫他“小杨二”,以区别于农会主席杨家的二小“大杨二”。</p><p class="ql-block">建华的大哥建中,与我高中同级,毕业后去乡镇工厂干临时工了,下地干活少,我们接触不多。由于年龄接近,说话投机,我与建华还有小他一岁多的三弟就成了比较熟悉的哥们朋友。</p><p class="ql-block">小杨二的父亲虽是一队社员,可经常在城关税务所做杂工。长年累月下地的,只有老婆和他的俩个儿子,小杨四小,还正在上小学。</p><p class="ql-block">前些年,小杨二与小杨三兄弟俩是一对活宝,在田间很是活跃。鸡毛蒜皮的小事,常常惹得兄弟俩斗嘴加动手。他们鸡撕狗咬的表演是地头休息时的一景,大家当喜剧看。一旁当娘的,无可奈何,安静地等待风波的自然平息,实在不像话了,她就骂几句。</p><p class="ql-block">建华的母亲性格开朗,平时谈笑风生,也爱和年龄差不多的街坊姐们胡闹,对生活的艰辛,持有一种可敬的豁达与乐观。其实,不乐观又能怎样?整天叫苦连天,费尽心机,几个儿子就有出息啦?他们还不是要在农村干一辈子?还有,儿媳妇会主动进家门吗?</p><p class="ql-block">街坊们一点儿也不看好小杨二一家人。他们老少两代人“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大家看不惯。上年纪的人心里会想,能什么能?穷得叮当响,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吹牛;我们这些同龄人,大都也特别反感杨二杨三兄弟的轻浮,尤其是小杨三的胡吹海捧。</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一家六口五个男人,不像杨二的大伯,是“女人的世界”,一家五口四个女子。在农村,女儿多,不愁嫁不出去,儿子多,娶媳妇却难上加难!</p><p class="ql-block">可是,杨家兄弟的表现,在1977年前后成了轰动大街小巷的“新闻”。心情复杂的街坊邻居有的摇头,有的感叹。大家开始对喜忧参半的杨家,以及他们那个破落的小院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在中学担任学生会干部的经历,让稳重能干的大哥建中赢得了一个漂亮姑娘的芳心。听人说,她与建中一个厂子,还是正式工人。现在,他们的恋爱修成正果,双方父母见了面。</p><p class="ql-block">这是令大人欣慰的喜事。建华父母亲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舒心笑意。他们兴高采烈,忙于操持大儿子的结婚事宜。</p><p class="ql-block">可是,高兴了没几天,小杨三制造的一场地下恋情意外曝光,不仅让父母急火攻心,也让街坊邻居大跌眼睛。</p><p class="ql-block">真是人小鬼大。小杨三与西关王芳竟然“好”上啦!而且,姑娘的肚子已经明显“胖”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只能“归罪”于或者说“感谢”这几年开展的所谓“农田大会战”——如果两个小队的社员各干个的,他们就不会经常在一起;如果没有夜晚的野外作业,像浇水呀、看庄稼呀,他们就没有“亲亲热热”的机会与场所。</p><p class="ql-block">我没兴趣打听杨三地下恋情的细节。我只是有些为王芳惋惜,认为小杨三配不上她。王芳家境不错,父亲是二小队的会计,母亲下地,兄弟上学。这个只有18岁左右的少女,长得眉清目秀,一点儿也不土气,只是文化程度不高,有些幼稚。</p><p class="ql-block">好在王芳父亲见多识广,比较明智,一些街坊邻居期待的一场兴师问罪的“闹剧”没有发生。好在小杨三并不是不可救药,外人眼里的“伤风败俗”,其实就是少男少女之间的“浪漫爱情”。他们是认真的,希望走到一起。</p><p class="ql-block">王芳父母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女儿的嫁妆。小杨三父母开始了又一轮的忙碌,什么东西都尽量要双份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毕竟是高中毕业,我与庆福的共同语言更多些,有时谈起文学历史,他也能说上几句,与我产生不多的共鸣。他与村干部走的近,深得信任,记工员的美差一直干到招工离开西街。至于保珍与宋五,更是我玩耍时的伙伴儿,谈不上有什么精神层面的交流与碰撞。对了,小杨二、保珍他们受我的影响,也去文化馆图书室办了借书证,但只借阅了两三次,读了小说后也兴奋地与我讨论过几回。可惜,这几个哥们没有长性,不到半年,借书证就找不着了,文化馆更不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6年冬天,县有关方面分配给西街近十个招工名额,去向是省城的高校伙房和胜利油田。</p><p class="ql-block">招工几乎是农村青年的唯一出路。参军,有可能转干逃离农村,但大多数军人的结局是复员回乡再干农业;上大学,当然最好,一步到位由农民提升为干部,可那得由城乡权势之人“推荐”,一般人想都别想。</p><p class="ql-block">我是外来户。我清醒得很,别说上大学,就是招工,也绝对没有我的份。参军,不是没想过,也参加了两次体验,一次在高中招飞行员,刚在操场走了几步,就被医生赶了下来,他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黄?有肝炎吗?”我坚决否认;又一次是毕业后,父亲给我报了名,我又因为眼睛近视出了局。</p><p class="ql-block">现在,我并不忌妒即将走向省城和油田的街坊小伙,我只是不敢想自己的未来。</p><p class="ql-block">结果,王洪祥的大儿子去了省中医学院,我的哥们宋五去了省医学院,庆福还有小寓首的大杨三去了东营的胜利油田,另外几个西关的男孩子具体去了哪里,我现在不记得了。</p><p class="ql-block">保珍也想去,只是父亲老实巴交,与村干部没有交情。当然,周家不是大家庭,只有一个姐姐和哥哥,人丁不旺也是“落选”的原因。</p><p class="ql-block">农村的好事需要努力争取,但更讲究势力与影响的比拼。王立明的儿子,薛兰英的儿子,王洪祥的儿子,祝双合的五弟,谁敢有意见?谁又敢争?宋家兄弟六个,老三是民兵排长,“大杨三”他爹是前农会主席,老党员,老干部,你周保珍,还有小秦三、小杨二,能比吗?能告下来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7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不经意间听到父亲与母亲的两句对话,让我麻木冷漠的心激动不已,快乐无限,而且我还第一次体验到了失眠的滋味——</p><p class="ql-block">“今天下午快下班时,城关医院的李院长与我说起了退休之事,他说职工可以接班了。”</p><p class="ql-block">“什么时候?这样,小四儿就算熬出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选自《县城里的农民——一个回乡知识青年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2年07月17日初稿</p><p class="ql-block">2024年12月10日改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