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西去已久 佛典终自南来

且听风吟

　　住在长沙这几年，因为经济的低迷，长沙的收藏市场和收藏群体在全国相对来说又算是比较好的，每年数次的古玩展销会、古玩床交会、地摊吸引了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收藏爱好者、古玩商不远千里而来，趋之若鹜。

对于收藏来讲，这既是一个好的时代，也是一个不好的时代。好与不好，就是现在有太多的藏品可以选择、收藏，许多平日视若拱壁、万金不换的藏品，败给了日常烟火，都拿出来低价甚至亏本销售，慌慌张张，只为换取碎银几两。

在今年的一次古玩床交会上，认识了一位福建古玩商，看中其一套古籍，其版刻精美，品相上佳，内容罕见，当时因价高，且对此书认知不够，便放弃了。好在加了对方微信，待自己对这套书反复做了功课，且有了足够认知时，多次与其沟通，终于入我“暂得山房”。佛说：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有果！下面便由我详细解读这套佛教典籍的前世今生，才不负这份因果。

福州市宗教文化浓厚，素有“佛国”之称，重点寺院有六座：涌泉寺、西禅寺、林阳寺、地藏寺、万福寺、雪峰寺，为全国之最。涌泉寺又为闽刹之冠，始建于783年，至今历史古迹遗留甚多。

该寺历代高僧辈出，近代出了一位传奇高僧：虚云法师（1840-1959），俗姓萧，法名古岩，又名演彻，字德清，别号幻游，其祖籍湖南湘乡，生于福建泉州。中国近现代禅宗代表人物。为近代十大高僧之首，寿长120岁，历清朝五个皇帝、民国、新中国。

1858年至福州涌泉鼓山寺依常开和尚出家，以一身而兼禅宗五宗法脉。他一生寻师访道，参禅见性；复兴名蓝古刹，倡导农禅道风；弘扬佛法，利济群生，深受佛教徒及社会人士的尊仰与钦敬。1919年起历任福建鼓山涌泉寺，广东南华寺、云门寺住持。1952年应邀赴上海参加和平法会。次年（时年113岁）任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全国政协委员。虚云法师一生传奇，民国是蒋介石的座上客，解放后，周恩来总理向其问国事。

著有《楞严经玄要》《法华经略疏》《圆觉经玄义》《心经释》。后人辑有《虚云和尚法汇》《虚云和尚禅七开录》《虚云和尚全集》等。

这套古籍就与虚云法师息息相关。

福州鼓山涌泉寺，珍藏有众多宋、元、明、清的经版、典籍，居全国寺院之首。因年代久远，杂乱无序。民国间，弘一法师亦曾多次造访鼓山涌泉禅寺，对鼓山佛典亦赞不绝口：“昔年余游鼓山，览彼所雕《法华》、《愣言》等楷字方册，精妙绝伦。以书法言，亦足媲美唐宋，而雕工之巧，可称神技。”又语：“鼓山为庋藏（珍藏）佛典古版之宝窟，然鼓山经版虽驰盛誉于异域，而吾国犹复湮没无闻”。虚云法师时为方丈，对于典籍一事，亦言：“缅怀先代精神心血，留此遗泽，垂训当来，后世子孙，不能保守，以至湮没，常用疚心”。遂吩咐弟子观本法师“往住鼓山，理整经版，并辑目录”。

我买到这套典籍共七本，因其中有一本题签已失，且与其它六本大小不一，卖家说是一套，后经仔细整理、查询相关书籍，发现当时是在虚云大师主持下，观本法师整理涌泉禅寺经版时，把寺院所藏尽皆清查，列出详细目录，刻印成册，是鼓山所藏经版、典籍总目录一卷，书名应为《鼓山涌泉禅寺经版目录》。其余六册为《鼓山志》共六册十四卷。

古籍整体品相尚可，特配好书夹来保存。

　　虚云法师为这次清查、重刊部份佛家经典写的序，佛历2959年即1932年。

弘一法师写的序。

弘一法师晚年亦与福建结下了不解之缘，自1928年到福建，至1942年圆寂于泉州，在这十几年的弘法足迹，遍布福建各地。其间曾多次游历鼓山湧泉寺，1929年在湧泉寺发现《华严经疏论纂要》这部佛家经典的完整经版，且见其刊版精美绝纶，欣喜不已。当时时局动荡，担心典籍存续，曾重印该经25部，1930年把其中12部通过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分赠日本各大学和寺院，成就一段佳话。

该序中详细介绍了此次活动的缘由，落款为甲戌年12月，即1934年12月。那这几本典籍最晚重印时间为1934年前后，参考上述情况，因涌泉寺版藏甚多，时局动荡且费用紧张，只能选其重要典籍重印，印数每部应不会超过几十套，至今日风风雨雨九十年，存世者已是凤毛麟角，踪影难寻了！

　　湧泉寺藏宋元明清经版目录，所藏各典籍刊版一目了然，只是差不多百年风雨过去，弘一法师当年所忧之事，未料一语成谶！感谢虚云大师，弘一大师等遗泽，我辈才能有缘一览这部经典。亦如虚云法师语：“追踪古人得髓之真传，勿忘先德嘉惠之至意云尔！”

　　该书后亦由虚云法师弟子，具体主持该事的观本法师作跋，详陈前因后果。

《鼓山志》共六册，计十四卷，品相完好。

　　鼓山志内页图片，可见其雕版之精！

上图《鼓山志》亦在经版目录中介绍得清清楚楚，版存何时？计存多少？

　　《鼓山志》名为山志，实为佛寺志，由明末清初永觉元贤纂修，由于清初朝代更迭的特殊背景，清修《四库全书》仅有存目，未收全书。据社科院研究所建所50年纪念文集所载：全世界仅存一套原版全套《鼓山志》，珍藏于世界宗教研究所。国家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厦大图书馆收藏的《鼓山志》均为残本。

我收藏的这一套为乾隆二十六年由福建黄任增修的原版重印的，其存世者亦应是寥寥无几了。

　　为了本文的解读，方便查找相关资料，特意买了《虚云和尚全集》九册，《弘一大师文汇》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建所50年纪念文集》上、下卷，煌煌巨著置之案头，以为查找资料。

　　在整理对照古籍相关序、跋中，发现《虚云和尚全集》中的序、跋，或因资料的稀缺，其根据民国报纸而翻录，内中存在与原版有出入、缺漏处多达数十处。

虚云法师尊像

　上图中更改处为与原版存在不同的地方。

经对照所藏目录序跋，为恢复原文，尊重原版信息，也让大家更好理解阅读，根据收藏典籍，重新整理序文字如下：

鼓山涌泉禅寺经板目录序

宋儒有言：“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予于斯语，重有感焉。粤自腾、兰入汉，白马驮经，乾竺贡书，代有增益。自东晋以迄六朝，斯时佛法专重经教，世主以译经为妙严，僧伽以试经而得度，说法以依经为本据，行道以转经为功德，必至博通三藏，始称法师。纵云究极一乘，罔识真药。是故正法眼藏，以不立文字，故目为虚妄；阐提佛性，以未见经文，争相诘难。甚至重溟五舶，预言被摈于关中；面壁九年，达摩见毒于熊耳。以胶柱而鼓瑟，遂饮水而分河。此圭峰《禅源诸诠集》之所由作也。

李唐以降，拈花一脉，五宗分化，禅德辈出，类多博该三学，于时禅教始渐融通。试观少室以《楞伽》为印心，东山以《金经》为下种，乃至“字则不识，义即请问”，《坛经》不乏说教之文，读经看教，宛转归巳。百丈所许自由之分，凡兹理事，明示风规。

若夫金弹银弹之权譬，佛说魔说之誵讹，拈止啼钱，剿绝儿孙解路；挝涂毒鼓，死尽魔外偷心。甚至把断要津,喝佛骂祖，直目三乘十二分教为拭疮疣纸，自非亲乘入室之真子，罔知格外提持之着落；以死语会，则祸事矣。迨其末流，执指忘月，弃金担麻，未解得鱼而忘笙，不免因咽而废食。禅教聚讼，又极纷纭，此又永明《宗镜录》之所由作也。古德云：“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即同魔说。”参禅须开宗眼，阅教须明教义，此当人脚跟下事，切忌自瞒。自救不了，诤论奚为？耽著鬼家活计，与入海算沙相较，其能免于五十百步之诮乎？

石鼓涌泉，自华严开山，兴圣阐化，演曹源之一滴,跨石门以千年。其间列祖列宗，缔造艰难，凡属后昆，饮水思源，皆当敬念。即以流通经教一端而论，溯自闽王贡写本之秘笈，岁久无征；元刻剩般若之残篇，待补全帙。有明而后，南板初来，梵箧散藏，继得全书。速于清初，乃颁《龙藏》之赐书。迨及康熙，复锓永通之板片。其间耗心血，费净财，蒙艰贞，糜岁月，如永觉请经之记，乃冒万死，紫柏刻经之愿，尽此劳生。或舍利同供，建设正法藏殿，掷千万金于五楹；或钵资罄舍，装修残破古经，积二十二年如一日。今者吾辈幸沾法乳，应思先进贤劳。我佛妙演圆音，当体法王圣训，又岂可拾野狐之涎唾，自居无孔铁锥，巢焦螟于眉睫，甘作不快漆桶？遂令龙宫秘藏，化为蟫蠹之丛；鹫岭玄文，讹作乌焉之马。爰拟清釐，重记目录，依补亡之例，立整理之条，加丹黄之标签，分简册之部居，考译撰之人名，纪锓梓之年代，命门人明一，依此法式，循而考之，缺者补之，经夏告竣，成此经目一卷，题曰《鼓山涌泉禅寺经板目录》。查其钩稽，尚能如例。昔为霖霈祖于清康熙年间，尝则有《鼓山永通斋流通法宝书》一经目，刊行于世，古今逾二百年。币价相悬，奚翅（按：通“啻”）天渊。各籍价目，尚待改订,故缺而不录。予之亟亟于此，所冀禅讲四众，宗通说通，追踪古人得髓之真传，勿忘先德嘉惠之至意云尔！

佛历二千九百五十九年岁次（即1932年）壬申月 幻游比丘虚云叙于鼓山圣箭堂。

上图中更改处为与原版存在不同的地方。

福州鼓山庋藏经版目录序

佛典雕镌木版，昔人惟称宋刻。近年于敦煌石室发见佛典，有唐末及五代刊者，乃知刻经始自唐末。然东国扶桑，于神护景云四年，已刊《无垢净光经陀罗尼》四种。其古印本犹存法隆寺中。考彼时代，当吾唐国大历五年，较敦煌发见者尤胜，遂为世界最古佛典雕版焉。尔后东国扶桑，历宋迄清，雕版日盛，印传之本，于今颇有存者，而珍逾球璧，残楮一卷，值及数百乃至千金。良由彼土学者，博闻好古，深识雕版意趣。近今且有《宁乐刊经史》等诸书传布，为佛典雕版系统之研考。而吾国缁素，犹未闻于此少加意者，不其憾欤？

昔年余游鼓山，览彼所雕《法华》、《楞严》、《永嘉集》等楷字方册，精妙绝伦。以书法言，亦足媲美唐宋，而雕工之巧，可称神技。虽版角有少腐阙者，亦复何伤,弥益古趣耳。又复检彼巨帙，有清初刊《华严经》及《华严疏论纂要》，憨山《梦游集》等。而《华严疏论纂要》为近代所希见者。余因倡缘印布，并以十数部赠与扶桑诸寺，乃彼邦人士获斯秘宝，欢喜抃跃，遂为摄影镂版，载诸报章，布播遐迩。因是彼邦佥知震旦鼓山为庋藏佛典古版之宝窟。然鼓山经版虽驰盛誉于异域，而吾国犹复湮没无闻。逮及前岁，李圆净居士乃劝请观本法师往住鼓山，理整经版，并辑目录，以开流布之端绪。尔者目录辑就,虚云、观本二老人，悉有序言。圆净复请余别书弁词以赞鼓山雕版殊胜，为略述之，未尽意耳。

岁次甲戍十二月晋水尊胜院沙门演音。

上图更改处为与原版存在不同、缺失地方。

鼓山涌泉寺经版目录跋

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之西厢，宝积仓上，危楼五楹，插架连云，藏有古刻经版多种。查此经版，自明崇祯间永觉贤祖，继紫柏尊者之径山寂照庵而起，为霖霈祖纯武主之，时在有清康熙中叶，刻经最多。其中如《华严经疏论纂要》，凡百有余卷，四千有余页，为海内未经见之本。其他刻本，属于近代名德之著述，多非龙藏及日本弘教藏本所有。惟近代日本明治藏经院所编之续藏，始搜採之，然亦不备，故于例外加列备考一门，条而举之，以知藏本之有无。至于年湮代远，板之缺佚不全者，原书在则录而存之，其不存者亦记之，以待将来之考补。若夫篇帙残缺，书版朽坏，如本山禅德之著述，诸山法属之语录，虽零篇断简，亦分记之，以备后人之採访。其他一依所授之法式为之。此本编纂集体裁用意之大略也。

初余未至鼓山，尝闻申江圆净李居士，述大德弘一律师前游闽江，曾至鼓山，对此古刻经版，景仰赞叹，许为吾国最古之经版，欲举此秘阁所藏，仿崇文列目以公于世，余闻而有志焉。壬申结夏，依止云公（即虚云法师）老人，承老人慈谕，畀此事务，令与一云师分任，从事检查。夏满，因事请假归粤，就道匆匆，乃勉强塞责缴卷，犹忆童应考月课,笨钝懒拙，枯肠索索，勉强捱去，迨至烛跋慌忙而后缴卷，今犹未改当年笨伯之习气也。一笑。

民国壬申年九月明一观本甫跋于镜海莲峰。

　　关于观本法师其人，因大家不熟悉，特整理相关资料简单介绍：

观本法师原名张寿波，广东人，清光绪十七年（1891）举人，曾东渡日本留学，任日本横滨大同学校校长多年。1930年到福州鼓山拜师虚云和尚，剃度出家，法名明一，号观本。虚云法师见其文化高，办事认真，剃度受戒后安排他负责整理经版，命其“依补亡之例，立整理之条，加丹黄之标签，分简册之部居，考译撰之人名，记侵梓之年代”，依此法式“循而考之，缺者补之”，并重记目录。1932年将寺中所有经版整理编补就绪，并撰写了《鼓山涌泉禅寺经板目录》一卷。由虚云大师，弘一法师分别作序。

　　灯光下，我轻轻翻阅着这套古籍，或许在九十年前的某个日夜，虚云法师抑或弘一法师，他们也许也在翻阅着这套典籍，重刊出来的那一份喜悦，在我脑海中仿佛浮现他们的笑意。

大师西去，佛典南来！这份因果，我自当好好珍惜传承。而这套珍稀典籍的传承，亦因为虚云法师、弘一法师等大德高僧的参与，赋予了它更多的生命力和文化加持，让这一段佛家因缘长久流传。

也许，这一份因缘，今夜才刚刚开始……

李鹏辉

2024年12月10日夜完稿于长沙东塘寓所

《暂得山房杂记》二十二

　　备注一下：感谢好友著名画家何俊老师的牵线介绍，由中书协会员、岳麓印社理事翁顺全老师为我篆刻藏印，特致感谢！

藏印如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