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与母亲聊天,都是听她讲几十年前的事情,虽然讲了无数遍了,但她总也讲不厌,并且交代我,在她百年之后,一定要好好说说她的曾经过往,苦痛喜乐。于是,在她絮絮叨叨回忆自己小时的幸福时光、与父亲六十多年的点滴日常、生儿育女的艰辛苦痛、耕种劳作的辛劳磨难……我便有意识地一点一点记录下来。</p><p class="ql-block">听母亲絮叨,感觉是在读一本厚重的书,书中没有华丽的字句,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画面清晰,朴实无华。</p> <p class="ql-block">母亲出生于农历1935年9月5日。母亲祖辈在武汉从事工商业,做买卖,一家老小都跟随居住在武汉青山,所以,确切地说,母亲的出生地在武汉青山,是出生在大城市的大家闺秀。1947年,为躲避战乱,举家回到老家当时的咸宁县石桥乡庙边村石里头庄。</p><p class="ql-block">外婆生了十四个孩子,活下来的有四个,在活下来的四个孩子中,母亲排行第三(实际排行第十二)。舅舅四岁时,母亲出生,那时舅舅还没有断奶,外婆重男轻女,为了保证舅舅的奶水,以每月五块银元的代价为母亲雇了一个奶娘,并将母亲寄养在奶娘家,于是,本应属于母亲的奶水,一滴滴地进了舅舅的肚子。没想到奶娘只认钱不尽责,一个小小的摇篮成为母亲的臂弯,致使母亲背部和屁股长了好几个肉疮,流脓流血。幸亏外曾祖母思念孙女前去看望,却看到如此惨状,毫不犹豫把母亲抱了回来。母亲接回家后,外曾祖母对母亲细心呵护,精心照顾,<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喂饭洗澡换尿布都亲力亲为,让母亲</span>慢慢恢复健康,捡回了一条命,但母亲臀部的伤疤成了永远的印记。母亲从小就与外曾祖母特别亲,从小到大和外曾祖母睡一张床,直至外曾祖母去世。</p> <p class="ql-block">母亲六岁时,外公去世。外公的去世,打碎了母亲一个美好的梦。</p><p class="ql-block">母亲从小就很聪慧,能说会道,记忆力好。舅舅读书背《增广贤文》,总是结结巴巴背不顺溜,母亲天天听舅舅读书,听都听会了,背起《增广贤文》比舅舅还顺溜,所以外公认定聪慧的母亲是块读书的料,所以打算开春以后,就送母亲去学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外公没有等到春天,突发急症去世,母亲的读书梦就此成了泡影。母亲十二岁时,外曾祖母得了重病,浑身溃烂,母亲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承担起照顾外曾祖母的重任,为外曾祖母端茶送水,接屎接尿,床前尽孝,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那年,母亲十四岁。那年冬天,母亲被选为乡委员,经常到乡里开会,忆苦思甜,控诉地主老财剥削老百姓血泪史。母亲口才好,字正腔圆,每每获得老百姓的掌声,这些掌声让母亲受宠若惊,甚至在第一次参加血泪控诉的时候,被掌声吓哭了。母亲很感谢共产党毛主席,解放了全中国,让穷人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母亲常常哼唱“毛主席他一来呀,枯树新花开……”,还有“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p> <p class="ql-block">外婆重男轻女,根本不打算送母亲读书,但她却以一个母亲的立场,开始为母亲成年以后的出路做打算。当时不到十岁的母亲,被要求每天打十双草鞋,为自己攒嫁妆。母亲从不会到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手指磨出了血痕,甚至指甲脱落,母亲都没有哭……几年下来,母亲为自己攒下一百多个银元。母亲十七岁那年年初,与我父亲结婚。</p><p class="ql-block">婚后的母亲,和父亲一样成了家里的支柱。那时候,我家除了祖父,还有曾祖父母、三祖父三位七旬老人以及未成年的堂哥和姑姑需要照顾。母亲肩膀太过柔弱,连衣服都洗不动,每到家里大扫除,就床帐被子衣服拿回娘家请外婆帮忙,这样有人帮衬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同年5月,外婆因病去世,母亲失去外曾祖母和外公外婆,成了无依无靠的人。而她和父亲白手起家,靠一口锅、四只碗开始新生活。同年腊月二十六日,母亲生下我大姐,十七岁的少女成为名副其实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母亲育有五女三子八个孩子,有四女三子长大成人,在朝不保夕愁吃愁穿的年代,存活率算是很高的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家家大口阔,父母上有老下有小十几张嘴吃饭。上有祖父、三祖父和曾祖母要赡养,下有七个孩子、外加大伯的儿子要抚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特别清苦。<span style="font-size:18px;">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母亲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蒲公英、苦荬等野菜与玉米粉搅拌成糊,红苕加上少量大米煮稀饭。</span></p><p class="ql-block">母亲养育我们的方式特别简单,那就是散养,因为每天出工挣工分,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管我们,我们姐弟只能大的带小的,小的依靠大的。大集体时代,家庭收入就是工分制,一般男社员一天十个工分,女社员一天五至八个工分,可是,即使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年底结算,总是超支。直到1978年底,我们家才摘掉“超支户”的帽子,结余三块八角五分钱,第一次成为名副其实的“余支户”。父母喜笑颜开,像过春节一样开心。那天,母亲破天荒地煮了一大锅白米饭,辣椒里还加了几片肥肉,一家人没有负担地吃了一顿饱饭,庆祝脱贫。</p> <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一年,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分得十多亩田地,父母精心规划,把每一寸土地用好用足,不浪费一丝一毫,就连田埂,也按不同季节,分别种上豆角茄子南瓜红豆绿豆。别人的水田可能只种早、中两季稻,我们家的水田要种早、中、晚三季稻,所以父母付出的体力流下的汗水比别人多很多倍。母亲说,大集体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干,还分不了多少粮食,总是青黄不接,现在田地到户,不仅自由,心情好,而且干活不觉得累,隔三差五可以休息十天半月,粮食还吃不完,每年有余粮。由于父母精心规划勤扒苦做,我们再也不为吃饱肚子发愁,不为过年没有肉吃发愁了。</p><p class="ql-block">父母再苦,却没有亏待过我们姐弟,总是尽最大努力不让我们吃苦,即使吃野菜,也要让我们吃饱肚子,衣服大传小,虽然破旧,但母亲缝补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母亲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可她知道读书的重要,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像她一样没有知识,只会干农活,当不了工人,更当不上干部。所以,在几个孩子分别上完小学后,想尽办法送孩子读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如今,她的七个孩子中,一人务农,延续了父母的农民职业;三人从政,虽然没有当大官,但勤勉敬业,追求进步,积极进取;两个教师,其中一个在大学任教,一个在高中任教,虽然谈不上桃李满园,但教书育人惠及大众;一人在企业工作,虽然企业破产下岗,但不找政府的麻烦,自寻出路,养家糊口。</p> <p class="ql-block">父母的辛勤付出,才有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母亲是欣慰的。但是,随着年事已高,疾病缠身,母亲变得烦闷,尤其是父亲的离世让她更觉孤单。</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烦闷,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感觉自己成了包袱,累及子女,担心遭儿女嫌弃。尤其是吵吵闹闹相濡以沫六十二年的父亲离开了她,矛和盾剥离,让她一时失去了生活的乐趣和方向。</p><p class="ql-block">一辈子好强的母亲,因为不会操作现代化的电器、燃气设备,无法为儿女分担丝毫,觉得自己吃闲饭,不中用,变得任性急躁,俨然一个小孩。与此同时,也许是母亲的职责使然,她依旧将成家立业的儿女护在羽翼之下,唠叨取代了曾经的身体力行,管理范围较之当年更加宽泛,让我们在感受厚重母爱的同时,有些无奈,但又要表现得听话,呵护并宽容她,让她感觉自己的价值所在,让她心里安宁,安享晚年。</p> <p class="ql-block">仔细想想,这份母爱的温情我们又能享受几何!唯有珍惜这份来日无多的爱,才对得住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