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倌〞得福

李老

　　我问得福老汉，他这“得福”的名字是谁给他起的？

　　 得福老汉先是愣了愣神，然后就嘿嘿地笑着说：“是我爸给我起的嘛。他老人家大字不识一个，生下我就觉着这是天赐大福给他了，随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叫得福。他想着，一是他有了儿子，后继有人了，接续烟火了，得了福报；二也就是想让我这个儿子一辈子得福，有个福缘，平平安安地过光景，平安就是福么。”

　　 得福老汉祖辈务农，在一个名叫圪芦坡的偏僻山村里，耕种着几十亩贫瘠的山坡地，背着日头转上一年，全家人有吃有喝，虽然住的是两孔依着山崖挖出来的土窑洞，但一家人肚子填饱了也就心安了。母亲生下他时，父亲觉着这是他积福行好，感动了天，赐给他的一个大福分，随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叫得福。九岁时，父亲送他去本村小学上学，初小毕业，上高小就得到镇上，来回二十多里路，还得交学费、生活费。父亲想了想，觉得一个村里人，天天在山坡圪崂里贩土块，靠种地吃饭过日子，念那么多书有啥的用处？只要好好守住这一片子山坡坡，一辈子吃喝不愁，这不就是一家人的福分吗？于是，就没再送他去上学。过了几年，给他娶了媳妇，他就过起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生活，倒也自由自在。

　　

　　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化，村里成立生产队，干活集体化，一家一户的牛驴也就集中到一起饲养，队长看他老实，就让他当了饲养员。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队长一声令下，他就把铺盖卷起来搬到饲养室里去住，除回家匆匆吃几顿饭，筷子一撩，就急急忙忙返回饲养室，白天黑夜守着那十几头牛和驴。夜里他总要起来两回，提着一盏小马灯，去给牛驴添草加料，就像对待老人一样伺候着这帮畜牲。没多长时间，牛驴都长了膘，牛身上是一色的金黄，驴身上是一色的灰黑，油光铮亮的。村里社员们都夸奖他，公社、大队还都给他发了奖状。他也很高兴，虽然白天黑夜的，有时候还是风里雨里的，受了不少罪，但他却为村里的乡亲们尽了自己的力，村里人见了他都是笑着脸，他心里觉得舒坦。

　　 婆姨却和他闹气，骂他憨：“那驴，那牛，是你爸，还是你妈？你连家都不顾了！”

　　 他说：“那驴，那牛，是队里的一半家产哩麻！队里信得过咱，才让咱照护哩，哪敢有一点麻糊？”

　　 婆姨气嘟嘟地回了娘家，可还是扭不过他，住了几天，就又自己回来了。

　　 后来，生产队解散了，镇上干部来主持分田到户，村里人又各自把自家的牛驴牵回去了，他也牵着自家的那头牛扛起铺盖回了家，又是起早搭黑地播弄起了他那几十亩的山坡地。春种秋收，后来，公粮也不交了，村里啥事都活泛了，日子过得也就一天比一天好。

　　 村里人忘不了他对牛驴的好。他闲了牵着牛去野地里寻草吃的时候，就有人也牵着牛或驴走过来，嘿嘿地陪着笑脸，让他也把他的牛或驴捎带着也拦一会儿，说的是一会儿，实际一拦还不就是一天？有人开了头，也就收不住了，村里就那么一二十户人家，乡里乡亲的，他人缘又好，来者不拒，慢慢地，人们不用牲口的时候，就牵出来让他捎着去拦了。时间长了，就像有了签订和协议一样，村里人都把牛和驴牵出来让他去拦，他也会检点着谁家的牛驴来了，谁家的还没来。谁家要是有事用牛或驴了，还会来给他打个招呼，说一声今天他家的牛或驴不用他拦了。他每天就赶着十几头牛或驴寻着草坡去放，还到小河里去让牛驴喝水。村里牛多驴少，人们也就真把他当成了“牛倌”了，不过，谁家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也不过，到了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会主动地帮着他去种他那一片子山坡地。

　　

　　近几年，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了，老年人也大都搬到城里住，村里没牛也没驴了，他这“牛倌”也就失职了。他心里也常觉着刀绞般地疼，牛驴帮着咱耕田种地，推磨拉碾，出了多少的力，现在没用了就拉出去宰了，真恓惶哩。儿子接他到城里来住，住在高楼大厦里，可他夜里还是要梦见那些牛和驴，回到那时候的年月。

　　 得福老汉说：“我的名字叫得福，我爹妈想得福，他们却死的早，我老伴前年也走了，他们受了一辈子苦，哪里享过什么福？我老了，儿子却让我住在城里来，好吃好喝，没事就来这台台上坐下晒太阳，一伙子人说东道西地闲拉呱，你说，这不也就算是得福了吗？”

　　 说罢，嘿嘿地笑起来。

作者简介

李玉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协会员，黄河仙子的传说传承人,《大宁文化》主编。专著有《情满太行》《黄河仙子传奇》《日月凝眸》《日月流韵》等12部，主编、编审省内外他人文学作品20余部。部分散文入选《当代10名作家散文今选》和《中国散文大系》，多次获国家和省市级文学作品奖，获省、市“五个一工程”奖。曾获临汾市首届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2024年12月1O日